一剑霜寒(8)
季燕然淡定站直:“没什么,闹着玩。”
“呸!谁和你这登徒子闹着玩!”柳纤纤踩他一脚,气呼呼地冲出飘飘阁,糖撒了一地也不捡。
云倚风头疼:“说吧,又怎么了?”
“她是来给你送零嘴的。”季燕然道,“看着年岁挺小,脸皮倒是挺厚。”
云倚风心情复杂:“就凭你方才那流氓做派,哪里来的底气说别人脸皮厚?”
季燕然摸摸下巴,突然问他:“我长得怎么样?”
云倚风上下打量一番,答曰:“不怎么样。”
“不可能。”季燕然示意他坐下烤火,“当年我在西北时,只要骑马上街,整座城的姑娘都会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云倚风:“……”
脸呢。
季燕然挪着椅子,又凑近了些:“说实话。”
云倚风往后一缩:“王爷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又自带皇族贵气,自然是极潇洒的……你给我坐直!”
“潇洒就对了。”季燕然感慨:“可我这般倜傥潇洒,方才那位柳姑娘却连脸都不红一下。”
云倚风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燕然顿了一顿,道:“我是想说,这样的人你可千万娶不得。”
云倚风抬手便打了过去。
季燕然笑着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将人拉到身前,在耳边低语几句。
云倚风面露迟疑,抬眼看他。
“这只是猜测,多加留意吧。”季燕然松开手,“往后再找机会求证。”
云倚风犹豫片刻,点头:“嗯。”
……
隔天一早,云倚风就去了厨房。玉婶已经煮好粥饭与面条,正打算给各院送去,柳纤纤坐在灶火边,与她说说笑笑,两人看起来都挺高兴。
“云门主。”见到他后,柳纤纤打招呼,又问,“那登徒子没来吗?”
话音刚落,季燕然就跨进门槛:“早。”
柳纤纤道:“哼!”
季燕然嘴角一扬,刚想说话,云倚风就拍他一巴掌:“山上本就局势紧张,你以后不准再调戏柳姑娘。”
萧王殿下倒是挺听话,爽快抱拳道:“昨晚都是在下的错,还请姑娘千万别见怪。”
“谁要理你的道歉了。”柳纤纤把食盒拎出来,“玉婶还在忙着做糕点,抽不开身,你随我去送早饭吧。”
季燕然奇道:“原来你还挺体贴懂事。”
“那是自然,连师父都说谁若想娶我,得祖上积德。”柳纤纤与他一道出了小院,又苦恼道,“可云门主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一直像冰一样。”
季燕然教她:“现在不喜欢不打紧,你一点一点将真心捧出来,保不准哪天这冰就暖化了。”
“我还不够真心吗?”柳纤纤踢了一下雪,“我喜欢他,想嫁他,连命都不要了。”
季燕然听得纳闷:“你喜欢他,怎么就不要命了?”
“因为他是风雨门门主啊。”柳纤纤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真不是江湖人,怎么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你可以慢慢解释给我听。”季燕然耐心询问,“风雨门门主,那不是一个顶好的位置吗?单凭收集情报就能发财,还人人都得护着,难道不该终日逍遥快活?”
柳纤纤纠正他,人人护着,前提得是每一条卖出去的情报都是真的,而若不小心放出假消息,那便是犯了大忌讳,不单买家要上门算账,武林中也是人人得而诛之,余生只能东躲西藏,比街边的叫花子都不如——人家至少能有个安稳破庙。
季燕然脚下一停,不可思议道:“卖出一条假消息,就要从人人捧在掌心,变成人人得而诛之?哪怕是受奸贼蒙骗也不成?”
“是呀,不成。”柳纤纤道,“这是江湖里谁都懂的规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风雨门对每一条情报都倍加小心、再三验证,否则凭什么让别人花大价钱去买?自然得确保没错才成。”
季燕然无话可言,想起昨晚灯烛下,云倚风那句眉飞色舞的“羡慕只能白羡慕”,以及说话时眼底的清澈微光,心里不由便不痛快起来,道:“这是什么破行当。”
“对吧。”柳纤纤一手端着食盒,一手扣响西暖阁的门,“我都不嫌他做破行当。”
第6章 夜半疗伤
院里很安静,暮成雪显然并不打算搭理两人。
柳纤纤用胳膊肘推推他,小声道:“喂,现在怎么办?我不敢进去。”
季燕然问:“来之前,玉婶没教你?”
“婶婶说,把食盒放在树下石桌上就行。”柳纤纤道,“可这大门紧闭的,谁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不然你去送?我在门口等着。”
季燕然果断摇头:“我不去。”
柳纤纤胸闷:“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这么没用?”
“你是侠女,你都不敢,反而说我这生意人没用?”季燕然极为理直气壮,依旧站着一挪不挪,宛若一块磐石。
柳纤纤:“……”
季燕然又教她,不如你快些进去,再快些出来,我们才好早点溜。听说这杀手凶得很,杀人不眨眼。
“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吓唬我!”柳纤纤气恼,抬手就要打他,季燕然侧身往旁边一躲,顺势一把推开木门,示意她抓紧时间送饭。见院中空无一人,柳纤纤便也心一横跑进去,几乎是像丢烫手山芋般,把那食盒“咚”一声放在桌上。
季燕然感慨:“幸亏玉婶单独给他做了素菜包子。”若换成旁人的肉汤面,只怕早已漏了一地。
“快点。”柳纤纤拖住他的衣袖就跑。
季燕然唇角一扬,在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屋顶上的人。
暮成雪身负长剑,白衣似云,用一块雪纱覆住黑发,目光正落在天的尽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一动不动在那里坐了多久,平缓的呼吸声被风吞没,身影也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若非绝世高手,应当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
直到拐进花园,柳纤纤还在心有余悸地问:“那盘包子,应当没被我摔散吧?”
季燕然也是一脸担忧:“不然你再回去看看?我觉得八成连盘子都碎了,那杀手现在正从碎瓷碴子里往外捡白菜豆腐馅。”
“我才不去,你就会出锼主意!”柳纤纤一跺脚,“云门主那么好的翩翩君子,怎么就同你这无赖是好朋友?”她嘴上说着,心里越发生气,季燕然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柳纤纤在后头追,只顾要与这可恶之人算账,却没留神身旁,在拐弯时结结实实撞上一个人,食盒里的东西一下子打翻,全部泼到了那无辜倒霉鬼身上。
“啊呀!”祁家小厮惊魂未定,“你们……你们怎么也不小心着些?”
季燕然赶忙将他扶起来:“没摔伤吧?”
“嘶……轻点轻点!”小厮表情痛苦,“我的腿!”
“腿?”柳纤纤蹲下,右手一寸寸捏过骨节,触到一处时,小厮叫得越发凄惨,哆哆嗦嗦瘫软在地。柳纤纤却松了口气,抬头对他道:“骨头没伤,就是脱臼了,不妨事。”
小厮带着哭腔,声音颤抖道:“脱臼了还叫不妨事?”
柳纤纤自知理亏,只好柔声对他道:“这里太冷,前头就是飘飘阁,先去那儿吧。”
“我不去飘飘阁!”小厮原本正疼得胡乱骂人,听到要换地方,突然就又不生气了,只道,“就在这里接吧,我家公子起床就得吃药,我要回去熬着,不能耽搁。”
柳纤纤好心提醒他,你一直坐在这冰冷雪地里,八成会冻伤,不如先去个暖和的地方。小厮却固执得很,连连催促让季燕然快些动手,说到后头,甚至连脸都涨得通红,眼泪花也包了上来。
“你别哭呀!”柳纤纤吓了一跳,“行行行,那在这接。”
季燕然心里摇头,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刚想将裤腿撸上去一些,小厮突然就打了个激灵,尖叫道:“别!”
柳纤纤被他这一嗓子唬得不轻,心砰砰狂跳:“怎么了?”
小厮唇色惨白,哆嗦着说:“就这么接,我……我怕冷。”
这阵又怕冷了?柳纤纤一愣:“你……”
小厮抹了把眼泪,心里清楚自己这胡乱找的借口定然没人会信,可又不知道还能怎么编理由。柳纤纤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季燕然用眼神制止,只隔着厚棉裤捏住他的腿,依靠多年打仗治伤的经验,用力一错合上了关节。
小厮疼得险些晕过去,缓了半天才顺过气,爬着站起来想走,可人还没出园子,又折返回来“噗通”跪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带着哭腔哀道:“季少侠,柳姑娘,求求你们,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家公子。”
“起来。”季燕然扶起他,“这件事错不在你,该我们道歉才是。放心,我与柳姑娘都不会乱说的。”
“多谢,多谢二位。”小厮用衣袖擦了把脸,转身一瘸一拐跑开,看那不要命的架势,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柳纤纤一头雾水,一直盯着他走远,方才搓了搓胳膊道:“我怎么觉得身上一股子寒气,毛骨悚然的。”
“先去厨房重新拿吃食吧。”季燕然道,“他看起来像是怕极了自家主子,若早饭不及时送去,到时候祁冉一问原因,你我怕就要失信于人了。”
“祁冉,不应该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吗?”柳纤纤跟在他后头,“况且是我们撞人在先,要心虚也应该我们心虚,怎么反而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季燕然摇头:“人人都有秘密,他不说,你我又何必在这乱猜,送饭要紧。”
两人一路回到后厨,云倚风正坐在凳子上吃着梅花糕:“咦,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小心打翻了两个食盒。”季燕然问,“还有多余的早饭吗?”
“有,灶台上热着包子呢。”玉婶手脚麻利,很快就重新装好。方才在撞到祁家小厮时,柳纤纤裙摆上也沾了汤,红红一片甚是显眼,于是季燕然道:“柳姑娘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剩下的饭我去送。”
“我不去。”柳纤纤却不肯,固执道,“我也要去,我同你一起去!”
云倚风端着小碗,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