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曾经嫁过我(43)
相比前方的目光和身后的嘀咕,欧阳更想抱怨脚下的“观礼台”。
所谓的“台”其实就铺了红毯的木板,下面铺了烧灼过的石块,使观礼者的脚不会被冰冷的地面冻僵。台子的高度几乎是不存在的——如今的规矩是皇帝才能居于最高位,戏台都得建在皇帝的视线下方,让皇帝观赏戏子们的脑瓜顶而不是下巴颏。再加上今日没有跪拜礼——现如今,跪拜还是大礼中的大礼,除了登基、大朝会等等极其庄严肃穆的场合,平日里,大臣见了皇帝都是只弯腰而不下跪的,台子上也没有摆放椅子或者坐垫,摆明了是要人从开始站到最后。
当然了,祭祀嘛,皇帝都要从头站到尾,你们一个个做大臣、当命妇的又有什么资格坐在旁边看热闹?再说,今日的祭祀原本也没有强逼着大家过来,没看皇帝送出去的都是请柬而不是圣旨吗?不想过来遭罪的人大可以不来嘛!
至于受邀者会不会有拒绝皇帝的胆量,那可从来不是皇帝陛下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47章 精彩表演
正午时分,戚云恒的仪仗准时出现在日坛入口处的长道上。
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四个皇子皇女,四个小孩按年龄排序,正好是两个皇子在前,两个皇女在后。
四人跟着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的父亲一起下了各自车舆,一路步行到了日坛之上。
日坛乃是宫中三大祭祀之地中的一个,地点位于皇宫东侧的山坡顶端,与西侧谷地处的月坛相对应。顾名思义,日坛乃是用于白日祭祀的场所,而月坛只在夜晚时使用,二者有着不同的名字,更有着截然不同的的意义和用途。余下的一处祭祀之地便是皇室宗庙,相当于皇家祠堂,只有皇帝陛下的直系血脉方可进入使用。
等到戚云恒领着皇子皇女在日坛上站定,早已分布在日坛四周的宫廷乐师立刻奏响了编钟鼓乐,主持祭祀的礼部官员也扬声唱喝,“祭——始——”
这一阶段完全由礼部主持,流程有些不伦不类,乍一看有些像是封禅,仔细一品又会觉得更似祈雨。
不知内情的观礼者愈发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小部分本就不愿意出来吃苦挨冻的更是在心里骂起了皇帝: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直到祭祀的第二阶段开始,沈真人信步登场,祭台下的观礼之人才因为这张年轻又陌生的脸孔而打起精神。
沈真人明显被人仔细打扮过,远不像戚云恒平日里形容的那样土里土气,身上穿了套用料讲究的精美道袍,内白而外青,头发也梳成整齐的发髻,插了一根极富简约之美的青玉簪子,再加上一张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极为方正的脸孔,除了年轻和没胡子,再找不到其他让人诟病之处。
但他一看就不属于礼部,因为礼部的官员是不会在任何场合下穿着道袍的。观礼者之所以精神也是出于正反两个方面——有人单纯地想要知道这人冒出来是为了干嘛,有人却已经联想到了妖道惑主,担心戚云恒如此年纪就迷上求仙问道,痴寻长生。
然而戚云恒并未向观礼者解释这位一脸正气的“妖道”到底是何来历,只自顾自地将此人请上祭坛,然后就搬出长案,在上面摆了一大四小五个玉碟。
沈真人也没像寻常道士那样拿出桃木剑,疯疯癫癫地在台子上上蹿下跳,领着戚云恒一家五口一本正经地朝拜了天地和红日之后,转身回到长案前站定。
皇帝一家也在长案的另一侧站成一排,戚云恒居中,皇子和皇女分立左右。
等到戚云恒那边站好,沈真人取出一根银针,先是高高举过头顶,使银白的针尖与正午的阳光交相辉映,如白日星光般闪烁了须臾,然后就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托起戚云恒的左手,同时收回银针,用还在闪烁的针尖将戚云恒左手食指的指尖刺破。
东西两侧的观礼台上立刻爆发出一片惊呼,但祭台四周和观礼台附近都安排了禁卫把守。观礼者刚一出现异动,这些禁卫立刻横眉冷目,硬是用一身煞气将这些人“压”了下去,使得他们没能涌上祭台,讨伐损伤了陛下龙体的妖道。
祭台上,沈真人已经从戚云恒伤口处挤出一滴血珠,滴落在最中间也是最大的玉碟里,接着便收起银针,掐动法诀,朝着玉碟上方凌空一指。
只听刷地一声轻响,玉碟中的血珠便像着了火一般窜起一道红焰,瞬间就形成了一个形状鲜明的醒目图案。
“戚!”官员中,已有博学之人认出了这个图案。
玉碟上方出现的正是一个古体的“戚”字。这个字鲜艳浓郁地在半空中闪耀了好一会儿才宣告消失,而观礼台上的观礼者们也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自己对“妖道”的观感,暗自咋舌:难道这人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本事,自然是有的。
但这个“真”字,却不纯粹。
欧阳紧抿着嘴唇,费力地克制住了嘴角边的抽搐。
沈真人的这一套动作其实掺杂了法术和技术。滴血显形是一种法术,通常被用来验明正身,确保血液的提供者是鲜活的人类,不是僵尸,不是妖精,不是人造的傀儡。但在滴血显形这个法术生效时出现指定的字体却是一种技术,需要将滴血显形这个法术与另一个近似于幻术的法术进行叠合绑定。
举例来说,就是在两件东西之间捆绑了一根锁链,使二者变得一一对应。套用到此时,就是给戚云恒的血液做了个“戚”字标识,使其在显形的时候直接显现为鲜活醒目的古体“戚”字,而不是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复杂符文。
——这也就是欺负现场都是些不懂法术的外行人,看不懂个中猫腻。
——若是把下面的官员换成修者,光是看到他把法术当戏法耍,那些固执守旧的老派修者就得冲上去揍这家伙个生活不能自理!
欧阳暗暗吐槽。
就在欧阳推演出沈真人手法的同时,祭台上的沈真人也没有就此停手。
“戚”字消失后,沈真人便把皇长子戚雨澈的左手也抓了起来,迅速刺破,然后将之前施放的法术又重新施展了一遍。
于是,戚雨澈的面前也出现了古体的“戚”字。
然而这一次,沈真人没去等字体消失,迅速用银针从戚云恒滴落的血珠里挑出极小的一滴,使其落入到戚雨澈的玉碟之中,跟着就又一次掐动法诀,在玉碟上方又变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戚”字。
随着碟中血液的相互融合,两个“戚”字也合为一体,闪烁了几次后才慢慢消失。
同样的过程又进行了三次,祭台下的观礼者终是恍然大悟——
这根本就是滴血验亲嘛!
心思灵动者立刻联想到了孙妃被拘和三皇子变二皇女的事,心里面不由得五味俱全,百感交集。一方面,他们觉得戚云恒未免小题大作,请了这么一位大能人过来就为给几个孩子滴血验亲?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牛刀杀鸡!另一方面,他们也觉得这四个孩子的长相确实没一个像戚云恒的,光看脸的话,谁的心里都免不了犯嘀咕,也只能这么费力一测,才能让人放下心来,松一口气。
到了这会儿,观礼台上已经没人觉得沈真人是妖道,是骗子,是在造假。
原因亦很简单——
做不到!
真真做不到!
谁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骗子能玩出如此复杂绚丽的花招!
能做到的,肯定是神仙,活神仙!
即便是欧阳也不禁在心里给这位沈真人挑了个大拇指,暗暗感叹:不愧是玩弄机关术的修者,这花样就是多!敢想,敢做,而且还做得出来!就是未免太过用心,简直就是在帮戚云恒弄假成真!
假作真时真亦假。
人类的血脉来自于父母双方,但沈真人在施法时只将皇子和皇女们的父系血统显现出来,母系那边却是全方位地将其压制。至于最吸引眼球的字体重合,更是一个和血脉鉴定八竿子打不着的不相干的法术,完全就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才硬生生地添加进来。
欧阳甚至恶意地想到,他其实可以在沈真人施法的时候动些手脚,对被显现的父系血脉和被压制的母系血脉进行置换,让显形出来的文字变成母姓!
这样一来,场面一定十分有趣!
欧阳这边尚在意淫,沈真人已经进行到了下一环节,取出一个纯金的小酒壶,将壶中佳酿斟入到五个玉碟之中,然后把手一抬,请皇帝一家将掺杂了自个血液的酒水饮尽。
在欧阳看来,这一步大可以被称之为“毁尸灭迹”。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消除造假可能留下的痕迹,更重要的却是将这五个人的血液彻彻底底地洗净回收。
现如今,诅咒之术仍然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施展起来会有很多限制性的条件,血液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而普通人看重的生辰八字反倒是毫无必要。
为了不给皇室埋下隐患,不给自己制造祸患,玉碟里的血必须在祭祀结束前就彻底消失,以免被有心人利用。在此前提下,还有什么法子能比血液的提供者把自己的血吞回到自己肚子更便捷、更安全、更稳妥呢?
沈真人这边的安排毫无问题,但戚云恒那边的应对却出了变故。
因祭祀前不曾彩排过这一步,四个孩子中有三个都在饮用血酒的时候出现了迟疑,只有年纪最小的戚雨浠最为果断干脆,以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姿态毫不犹豫地喝下血酒。余下的三人中,二皇子戚雨溟尚好,只是皱了皱眉便一口气灌了下去;大皇女戚雨露却是很明显地苦了脸,浅浅一碟酒,足足喝了半盏茶才算喝完;年纪最长的戚雨澈则是最不堪的那个,眼见着两个妹妹都已经把酒喝完,他才在戚云恒的瞪视下端起玉碟,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血酒喝进了肚子。
沈真人这边依旧是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地耐心等到戚云恒一家五口把血酒喝光,这才施施然地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祈福。
欧阳更想把这个环节的表演命名为光影魔术。
这就是一段纯粹的法术表演。
沈真人事先在台子上铺设了很多类似于碎玻璃、碎镜片的小块晶体。祈福仪式开始前,这些反光体都被细细的雪沫所掩盖,直到现在,一个极其简单的清风术便将细雪扫清,使下面的反光体全部暴露出来,与正午的阳光产生了交汇。
一道道粗细不一的白光立刻从日坛的祭台上“炸”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展延发散,将原本庄严肃穆的祭坛映成了光怪陆离。
第48章 一波三折
到了这一刻,即便是那些事先就知道皇帝陛下在祭祀中有所安排的人也不由得目瞪口呆,观礼台上的观礼者以及周遭的禁卫更是震惊到了心神失控的地步,连本该一直持续的鼓乐声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以及一瞬的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