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25)
“季家位于大兴安岭的猎场别墅,咱们家的老房子里。妈妈亲自把相册拿出来翻开看的,里面就有这张照片。”季垚说,他让咖啡在口腔中停留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这是一张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既然你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去了,我就觉得有必要给你看看。”
季宋临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笔记本,季垚刚才就是从笔记本里把这张纸抽出来的,而它显然跟那朵玫瑰花一样是一份寄来的礼物。季宋临捻着纸边,直到把它捻得发软才松手,翻了个面盖过去,不再去看它了。
指挥部的围墙外面修筑有黑亮亮的的柏油公路,一直通往另一边的建筑群,这样的黑色纽带一直延展到百公里外的地方。一条铁路紧挨着公路,与其平行地往建筑群伸去,到了某个位置又拐了一个弯,走上了另外一个方向,最后跨上海面。长长的货运列车正在铁路中段的跨海大桥上行驶,它飞驰的时候只能看到模糊的灰色影子。季垚听到悠长的鸣笛声。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季垚喝了口咖啡,他靠在栏杆上,朝西南方的快速响应部队驻扎点望去,他在那儿看到了排列整齐的大肚子运输机。
“有很多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干脆不说了。”季宋临回答,他左手握着啤酒瓶,右手一点一点地撕着瓶口的银色锡箔纸。
季垚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踩了下鞋跟,说:“是谈话对象不对吧?有些话跟我说可没意思。”
季宋临把那些撕下来的锡箔纸都捏在手心里,不紧不慢地继续剥下去,像是在剥玉米:“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算正确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会像哑巴一样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都在这儿待了十多年了,每天都等待着谁来。你每个早晨醒来,穿着整洁的衣服,梳着妥贴的头发,把胡须刮干净,喷上香水,保持风度和理智,难道你还没想好一套见面说辞吗?”
飞驰的列车穿过跨海大桥,朝着狄安娜港口疾速驶去,最后减慢速度,停进港口旁的火车站里。技术员举着牌子站在月台上打手势,他叼着口哨鼓足了劲在吹,哨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酒瓶上的锡箔纸快被剥完了,季宋临看着闪闪发亮的纸头,点点头:“我太紧张了。”
说完他把酒瓶卡在栏杆上,用手掌熟练地往下一扽,瓶盖就弹了起来,他抬手接住了。季宋临喝了一口酒,然后喝第二口、第三口,看样子他独自在这儿生活的时候没少喝酒。季垚默不言语,他没去问季宋临是否需要一只杯子,也没问他要不要把撕下来的锡箔纸扔掉。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季宋临刚才说的话还留在洁白的阳光中。
“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个故事,”季垚最后说,“我好像知道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是谁了。”
“哪个故事?”季宋临问,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装的。
季垚把咖啡喝完了,放下杯子,走到桌前去打开了装有方糖的盒子,说:“你年轻的时候,一边劳作一边读书,日暮时穿过麦田,金色的霞光......”
“我知道了。”季宋临打断了季垚的话,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身离开了栏杆,“我该走了,接下来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办呢。”
“你可以走了,但那张纸还给我。”季垚说。
季宋临最后看了眼纸上打印出来的人像,然后递还给了季垚。他要把照片上的两张面孔记住。季垚接过纸头的时候才发现纸边已经被季宋临捏得发软了,他撩起眼皮看了看父亲。
“再见,指挥官。”季宋临说,然后他没等季垚回答就转身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出去了。他的背影有点仓皇。
糖盒终于放下了,季垚看着季宋临把房间门关上,剥了一颗方糖含在嘴里。他撑着座椅扶手坐下来,重新靠在椅背上,扣着手指思考季宋临这个谜。糖的甜味中和了咖啡的苦味,季垚喜欢这种苦甜苦甜的味道,所以他习惯在喝完咖啡后含着糖块。季垚随意地翻看着日记本,他在字里行间与符衷见面。
他把另一个糖盒拆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后才发现糖盒里装的不是糖,而是方方正正的避/孕/套。季垚看着倒出来的避/孕/套愣神,很少有东西会让指挥官愣神,这算一个。
季垚的身子又热起来了,像有个火炉在腹腔里烤着,让他从内至外地发烫。幸好他刚才没拆错盒子,不然让季宋临看到了,这个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季垚不知道符衷怎么会弄这种小把戏,他明明会在纸片上写诗,还会别出心裁地用钻石胸针别住玫瑰花。往糖盒里装避/孕/套是什么意思?他大概是想暗喻跟自己做/爱的时候像糖一样甜。
季垚捂住脸,无声地笑起来,他明白了符衷的意思。季垚总能弄明白符衷心里所想,仿佛自己就住在他心里。他没把那些避/孕/套塞回去,就这样让它们满桌散着,然后掂了一个在手里,慢悠悠地捻着细软的外包装。季垚把刚才被搁置一边的文件取出来看,他看到了与北极基地进行会议的批准书。
他把这份批准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把避/孕/套叼在嘴里,腾出手来签名。大概没人会想到指挥官在签这份文件时,嘴里咬着一个套;也没人会想到指挥官几乎次次都被符衷操//射,精//液不止一次射在了这样那样的文件纸上。
这些东西让季垚弄明白了符衷究竟想干什么。不过季垚也照着他的想法做了,他就是想体会这种叛逆、违章又色//情的快//感。
*
符衷在检测平台的停机场上和欧居湖接了一趟机,等机舱打开后,穿着浅棕灰色西装的齐明利教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不忘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长衣外套御寒。教授长得高高瘦瘦,头发已经全白了,妥贴地往后梳着,当他站在机场的灯光下时,看起来就像一条棕灰色的影子。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六个带枪护卫和一位秘书,这些全都是白逐的人。
齐明利终于走出簪缨侯爷公馆的实验室里了,是符衷把他叫出山的。不过他并没有摆脱白逐的控制,从他身后跟着的护卫和秘书就能看出来,齐教授仍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欧居湖先和齐明利握了手,老教授不常笑,嘴唇一直紧绷绷的,眼神中有种严谨的坚定感。符衷想了想上回见到齐明利是什么时候,他发现齐教授脸上的皱纹又增多了不少,不过看起来仍旧精神矍铄,仿佛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等欧居湖握完了手,齐明利把目光放在了符衷身上。符衷没做什么其他的表情,齐明利盯了符衷好一会儿,好像要从他脸上把什么东西盯回来。最后他们握了手,老教授什么话都没说。
“我听说了你们这里的事。”齐明利在欧居湖离开后对符衷说,“‘龙血污染’对吧?这下麻烦了。”
符衷站在楼梯转角处:“我们会有办法的。”
齐明利转过眼梢看了看他,提着皮箱继续往下走:“你总能想到办法,你总能。”
符衷听出了教授话里的讥诮,他知道教授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符衷接受了教授不明显的责备,他先给齐明利道了歉。教授沉默不语,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符衷说话。过了会儿后齐明利转过身来,看着符衷的眼睛,丝毫没对他的道歉表态,而是说起另外的事情:“你的记忆恢复了?”
“恢复完整了,只不过有点小瑕疵,但并不影响。”符衷回答。
齐明利说:“看来记忆转移手术已经很成熟了,这是件好事儿。这项技术研究出来后我一共做过四次实验,每次实验都很成功。一次由活人转移到改造人、两次活人转移到死人、一次活人转移到自身。如果白夫人愿意的话,这项技术就可以公之于众了。不过她应该不会这么做的。”
齐明利说完摇摇头。符衷点了点头。
“说不定她以后会改变主意的。”符衷说,他们在一处舷廊上站住脚,符衷望着外面的夜空。
“不会的。”齐明利摇头,他把手放在衣兜里,茫然地看着玻璃外的黑暗,他一向睿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光亮,“我曾经在夫人的对手手下做过事,而且间接地造成了夫人的儿子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