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98)
齐明利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齐明利又想到了被炸毁的“空中一号”,相隔得那么遥远,这座震惊世人的实验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历史中。齐明利翻开珍藏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就看到了奎安·艾比尔的照片,齐明利一直把老友的照片粘贴在这里。他看到日记的最后一页,记录的是阿特拉斯大彗星解体事件。
黑洞笼罩下的地球看不到任何星星,但齐明利想象过比月亮还要亮的阿特拉斯大彗星飞临天际的情景。不过还没等他期待结束,这颗万众瞩目的彗星就在千万公里外的地方土崩瓦解了。
合上日记本,齐明利把它放了回去,说:“你现在也打算脱离时间局单干了吗?”
“我没有脱离时间局,我脱离的是唐霖这个人。时间局没有错,错的是唐霖。虽然有一部分人此时对我们倒戈相向,不过我相信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
齐明利瞟了一眼黑掉的电脑屏幕,压了压唇线:“可是你刚才并没有杀死他。”
林仪风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抱起来,站在齐明利不远处回答:“我知道杀他没这么容易,唐霖就像狐狸一样狡猾。但我也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不是吗?他说出了兵工厂真正所在的位置。”
两人对视着,齐明利的嘴唇抿了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会儿他把手里的笔放下,扣紧手指,看起来有些紧张。他问道:“真正的位置在哪里?”
林仪风看着他,眼里忽然有种类似于同情的情绪。但林仪风知道齐明利不需要同情,90多岁的老人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林仪风抬起唇线,有些忧伤,说:“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齐明利远远地看着林仪风的眼睛,其实他不戴眼镜看什么都很模糊,林仪风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像隔着一层雾。但齐明利认为这样也挺好,别把一切都看得太明白。他愣神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他知道林仪风也在笑,真相竟然令他们如此孤单。齐明利抬起手撑在鼻梁两旁,疲惫地摇了摇头。
“原来我们从哪里来,也要回到哪里去。”教授说,声音哑哑地传过来,让人听出了一整个撒哈拉沙漠的颗粒感,“战争根本就没有结束,我仿佛还没有从反恐战争中走出来。”
“难道教授都忘了吗?”
“不,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自己从哪里来。”
林仪风回过头,看着门楣上一块闪闪发亮的标签,就像啤酒瓶上的锡纸。他看着那标签说:“也别忘了‘空中一号’是谁炸毁的。唐霖斩断了你的希望和梦想,有些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齐明利思索了一阵,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做点该做的事吧。”
林仪风最后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了句“再见”,扭头走出了实验室。齐明利一直久久的闭着双眼,沉默寡言地坐在空落落的实验室里,他做了一辈子的实验,却不知道他做实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实验。齐明利一生都在向前奔跑没有回头,但就算他不回头,总有一天他也要走回到原点去。时间是腾格里的荒漠,迷路的人只能绕着沙子转圈。
符衷开完会后和林仪风一起走出会议厅,服务员给他们端上来了热的咖啡。符衷靠在栏杆上休息,把杯子拿在手里等里面的咖啡凉下去,接过林仪风递给他的文件袋。
“兵工厂不在所谓的废弃工业园,我的情报报错了。”林仪风说,他面对着窗外风雪说道,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很抱歉。”
文件袋打开后,符衷从里面抽出纸来,还有一个存储器。他翻阅了一遍文件,最后手指点了点地图上某个位置,说:“乌干达?”
林仪风点了点头。符衷把手指挪开,捏着纸边,若有所思地捻着它。纸上印着乌干达的地图,用红色三角形标出了重点。符衷看着那个红色的三角形,忽然觉得那是火红的金星和大角星。符衷想到了星星。符衷没有去过非洲,也没有去过乌干达,但他知道这个地方有着不寻常的意义。他看着地图上那一片黄褐色的土地,西边渐渐变成了淡绿色,一直伸向刚果雨林深处。
季垚曾在那里待过,就在这儿的丛林中。地图把一个国家缩小成方寸之地,很难找到一个人的立足点。反恐战争的炮火声还没有远去,距离战争结束不过才过去了一年,恐怖行为又卷土而来。战争,符衷想,季垚到底是怎么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过那一滩泥泞的?丛林,紫色的烟雾,一个一个死去的战友。失去的它们要用什么方式回来?
符衷只觉得遗憾。齐明利因为失去了“空中一号”而痛心不已,符衷因为无法理解真正的季垚而怅然若失。现实给他凿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最真实的生活就是清醒地活在梦中。
“唐霖根本就不在北京吧?”符衷说,他把文件卷成一个筒攥在手里,抬起头看着冷雾和雪浪扑面而来。蛛网剧烈地迸射出白光,犹如一道道闪电劈开天穹,它在黑洞的逼迫下越来越显得摇摇欲坠、力不从心了。
林仪风默不作声地考虑了几秒,然后点点头:“他不会待在国内,因为这样对他来说很危险。他也许在乌干达,反恐战争是一切的开始,他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反恐战争是从乌干达开始的吗?”符衷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的。”林仪风承认了,“最先是从乌干达开始,小打小闹一番。然后再是东非武器协商被破坏,战争全面爆发。最后战火席卷了整个东非和北非,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赤道。烈火烧遍了刚果雨林,最后战争结束于刚果河大偷袭。这就是全部的过程,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现在说起来我却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世纪。”
符衷点点头,他把文件放回袋子里,捏好封口:“接下来我们该去非洲转一圈了对吧?”
“确实。你打算怎么办?”林仪风抄着衣兜说,外面的风暴轰隆隆地碾过去,焦躁的不止他们这些人类,“民众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他们想要知道凶手是谁,而政府对此有什么对策。无辜伤亡的人越来越多,黑洞危机、叛乱、暴动,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反过来施加给我们的压力就越大。”
符衷看了他一眼:“你是想把突袭科元重工的事情说出去吗?这么干绝对不行,这等于告诉唐霁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大本营在哪里,那样他就会事先......”
“我知道这些,你说得也没错,但是——”
符衷抬起眼睛,蹙起眉峰盯着林仪风:“但是?但是什么?现在甚至无法定义突袭科元重工这件事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虽然你我都知道失败了,但群众们却觉得成功了。结果到时候事情非但没有解决,还愈演愈烈了,万一他们又受到刺激呢?他们会觉得政府也跟着叛军学坏了,懂得欺骗人民了,倒还不如跟着叛军杀出一条血路建立新政权。愤怒的人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天哪,那我们就死定了。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会耐心等待的人。”
林仪风把手从衣兜里抽出来,摸了摸嘴唇,朝符衷伸出手指,看样子他打算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会耐心等待的人长什么样?难不成你还有照片?好了,听着,你说的确实是正理,但我们必须给公众一个交代,而不是一直保持沉默,憋一肚子闷气。我们现在代表的是正义的一方,好吧虽然谁都不正义,但起码得有个人站出来说话。你看除了我们现在还有谁能发言吗?”
“我们要说什么?说线人报错的情报,我方损失惨重?这会让外界怎么想?人们对我们的支持率会大大降低。说我们获得最新情报,兵工厂在乌干达?我敢说这条新闻播出去不到十分钟兵工厂就不在乌干达了。说我们取得阶段性胜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现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不要自欺欺人了。”
“现在公众在和我们对着干,他们跑出避难所去子弹横飞的街头抗议。往常打嘴皮子战,没人会关心,现在一旦涉及到地球末日和国家安全被破坏,每个人都有话要说。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