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不乖(179)
曾经尹胜那头狮子,也是像现在这样……迟澍低头看着腿边的雄狮,刚想伸手摸一摸它的鬃毛,手腕立刻被尹生拉住。
“长官。”尹生的另一只手,几乎要把结婚通知攥碎,“我是尹生。”
迟澍看着他的眼睛,呼吸变慢了。“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只要自己不是意乱情迷,分清楚他们还是很容易。他的手腕这才被放开,刚有伸向狮子的意思,那头精神体就蹭过来,主动抬起了头,让他抚摸。
迟澍不敢伸左手,右手在它鬃毛上打了个圈,将一缕毛发转在自己的手指上。这头小狮子……它好热情,也好快乐,刚刚长大的模样和体型,估计还没上过几次战场,皮毛上也没有伤痕。
“把周允带回来之后,我会允许你休息一段时间。”迟澍难得地蹲下来,和一头狮子面对面。
雷欧将自己的巨大脑袋探过去,张开了完全能一口咬碎人类头骨的巨口,给迟澍显示自己长好的牙齿。迟澍笑一笑,又弯曲起指节,轻轻剐了一下里面最大、最长的那一颗牙,只要这时候雷欧一闭嘴巴,自己的右手掌就不能要了。
会被咬得粉碎,骨骼完全裂开,落得自己左手一样的下场,被换上金属。
可是他还是把手放心地放在雄狮的嘴里,拾起了早已丢失的那份玩心,揪了一下狮子嘴中带有倒刺的舌头。
雷欧下意识往后躲了,舌头被刺激了,任何动物都会躲。但是它强撑着口腔没有咬人,等自己适应过来,再用舌头卷住迟澍的手指。
舌头软软的……迟澍没法拒绝一头狮子,被它的热情打动,往前靠了靠,它立刻扑上来,两只前爪搭在他金色的肩章上,肉垫上的灰尘和沙粒弄脏了他的白色军装,还舔他的脸。
迟澍又笑一笑,把脸伸过去。
“我不需要休息。”尹生终于将那张纸攥成了纸团,“编号87102B,永远不需要休息,我只需要保护您。”
迟澍的脸在狮子鬃毛上反复蹭动,看不出什么表情。
“长官,请您不要和别的男人结婚。”尹生不肯认命,“不管他是哨兵,还是向导,请不要……不要结婚。您是基地里最强大的向导,如果您不愿意,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
迟澍的脸仍旧藏在雷欧的鬃毛里,不肯见人,手紧紧揪着丰厚的鬃毛,深深陷入毛发当中。雷欧的尾巴轻轻摆动着,高兴地接受这个人的抚摸和拥抱。
“您……完全可以杀了他们。”尹生上前一步,“如果可以,我也想给您自由。”
“你没法给。”迟澍的脸抬起来,长头发上落了几根金棕色的狮子毛,“我也杀不了最上层统治者,扶我起来吧,我困了。”
尹生的拳头这才松开,掉出一个纸团,轻轻地抓住了迟澍的胳膊。他不明白迟澍的不反抗,但是也不想再问,怕这个人伤心。
迟澍长官要被迫与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这件事要是自己哥哥知道,他会怎么办?尹生疯狂思考,可是哥哥已经没法再回答问题了。
沙漠中,无论发生任何的事,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哪怕是一个营地几乎被掠光,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张牧想都没想到,自己的营地会遭遇这种重创。他的大腿和胳膊都中了子弹,今天勉强才能下床。
“爸!”张艺一瘸一拐地进来,“爸!你还不能走动!伤口会崩开的!”
“别拦我!”张牧跪在地上翻衣柜,里面堆满了衣服,但是在衣服的夹层当中,还藏着一把自制的手枪,“给我叫人!把大家伙都叫起来!我……”他刚站直,又立刻向后方倒去。
“爸!”张艺扔掉拐杖跑过去扶,自己的腿也被打伤了,两个人一起栽倒。
“别拦我!”张牧想挣扎着起来,想起营地在那个夜里发生的事,就痛不欲生,恨不得这几颗子弹直接把自己打死,“叫人,大家伙一起去救人,把人……把人都救回来!”
张艺一手搀着父亲,一只手悄悄地擦着眼睛。还叫什么人啊,有的男人直接被打死了,有的被打伤,到现在姐夫还在昏迷当中。营地里的枪都被抢走了,马也被抢走,那些人跑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姐姐,还有姐姐的孩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要不是营地里还有这么多人需要照顾,张艺真想追着那些人去,死也要把大家救回来。
可是现在,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姐!你姐姐啊!”张牧的手捂住伤口,大腿上的缝合处已经破了,血染透纱布,疼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饱经风霜的刚毅的脸,仿佛在短短两天里苍老了,鬓角的白发一瞬间全冒出来。
泪水顺着眼角和眼尾的皱纹往下流,也只能懊恼悔恨地拍着大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痛恨自己没有足够的信息,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了专门靠抢劫掠夺为生的营地。他恨自己确实是老了,没法保护自己的营地,也没法保护自己的女儿,和即将出生的两个孩子。
一瞬间,所有的恨意积攒起来到了手上,张牧放下了枪,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女儿这算是没了。
张艺也哭,甚至希望父亲这一巴掌是抡在自己的脸上,人在特别无助的时候,真的希望被人直接打晕算了,否则每分每秒都是痛苦。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父亲的眼泪,上一次,还是母亲过世的时候。
现在父亲又哭了,可是已经长大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以为自己学了医术就能救人,没想到在武器和野蛮面前,屁用没有。
“小灵!张牧,张牧!”周颢摇摇晃晃地冲进帐篷,脑袋上包着绷带,他刚醒,可是已经想起妻儿被劫走的事,也是强撑着,从另外一个帐篷冲过来,见着张牧身旁的枪,比见着自己的命还珍惜,一把夺过来就要起身,“我去找她!”
“姐夫你坐下!”张艺擦干一把眼泪,又把他扶下来,母亲去世后自己也没哭过,这会儿眼泪止不住,“你可能是脑震荡,现在咱们的药不够,这个病严重了是会死人的!”
“死人?死人!”周颢吼得额头青筋爆起,“你姐和营地出这么大的事,我死了又怎么样!”可是还没走几步,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的脑袋,眼瞧要摔倒。
他只好由着张艺来搀扶,慢慢坐倒,嘴边还有没擦干的血迹。
张牧看着他,看着营地里可能仅剩下的这一把枪,无言以对,痛苦也无法言说。他很少低下的头,这时候不得不低下来了,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爸,姐夫,你们好好养伤。”张艺这时候把那把枪拿过来,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去找我姐,我去找。”
张牧摇摇头,又摆摆手。女儿已经回不来了,小艺说去找,其实他就是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他只有这一把自制枪,那些人的武器,自己都没见过,一发子弹就把帐篷掀翻,小艺去找他们只会被打成筛子,打成肉片儿。
“别去。”张牧的手又摆了摆,彻底垂了下来,像一头暮年的老狼,眼神失去了光彩。
忽然,营地周围响起了他熟悉的声音,像从风沙中传来,把荒漠都穿透了,一开始声音不大,逐渐变得清晰。
张艺也听到了,但是他不敢相信,再仔细听听,一下子绷直了双腿,从脚后跟开始发热,发麻。没有错,没听错!是狼的叫声,拖着长音在叫,叫声中带着愤怒和悲伤。自己从小就听这个,因为狼群总是跟随营地转移,保护营地的边缘。它们数量众多,叫声也越来越大。
周颢也听到了动静,长长短短地叫着,他一时半会儿没听清楚是什么,只看张艺兴奋地站了起来。
“小捡哥他们回来了!爸!他们回来了!”张艺不可置信地继续聆听,“是狼,狼也回来了!”
张牧低着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眼泪翻滚出眼眶,还没来得及淌过泪沟,就滴到了地上。没错,这是狼群呼唤同伴的声音,是那些狼回来了。
那一年,在营地边缘搭小帐篷住的狼崽子和小半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