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
只有那一个人,救了他一命。
张雨庭看着方觉。
青年被她教得很好,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情绪也十分克制,从表面上看,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她很欣慰,可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
于是张雨庭转过身,遮掩住自己的表情,只让声音传到方觉耳边:“精神阈值……不是总会出现。方觉,你和方均一样,这一生只会出现两次阈值。”
方觉神色微动。
“十五岁那年,我和方均都没想到你会在战场上触发阈值,那时我们不在你身边,幸运的是,有个向导救了你。如果他没死,或许还能救你第二次。”
“你自出生起,就和别人的哨兵不一样,刚诞生的哨兵需要放进满是白噪音的安全室里,慢慢接受这个世界。可你却像普通人一样,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在冲着大家笑。”
“当时方均还以为,你是个普通人。”张雨庭转身,眼中的情绪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份冷冰冰的模样,“既然你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异于常人的哨兵,还有什么理由不站在人类的最前面?”
“我从未拒绝过你,母亲。”
方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改了称呼,不动声色地垂眸去看她:“既然精神阈值有特定次数,那么……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张雨庭短促一笑,面露嘲讽:“死于命运。”
方均和张雨庭结合,并没有爱情。在那个年代,结合意味着基因匹配,能够合成最宝贵的资源。
张雨庭也算是个有天赋的向导,她年少狷介,以为自己能为人类作出贡献,到头来却连一个小小的哨兵都救不了。
“他触发阈值,被误以为陷入精神过载,我尝试用精神触网触碰他的精神海,被弹了出来。”张雨庭淡淡道,“我都和他结合了,他的灵魂依旧在排斥我,他死了,那是他的命。”
“可你不同。”张雨庭蓦然回头,“你挺过了一次精神阈值,方觉,这就是你的强大。”
“你是在命运筛选下活下来的人,你是——唯一的火种。”
话音刚落,整个塔区忽然响起一阵警报一般的声音,四下寂静处,滴答声像炸弹一样爆发开来。
而处于爆炸中心的两个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塔区外闹成一片,隔着窗能看见拱桥边,一道无形的屏障缓缓往上升起。方觉对此视若无睹,漠然道:“你又想关住我?”
张雨庭承认了:“我知道你想找那个拿异能人做实验的傻子。但我告诉你,你的责任并不在此,有我在,你就别想出去。”
方觉:“是吗?”
喧闹声在屏障彻底升起来后渐渐散去,他侧头望向窗外,看向另一个高高耸立的塔区。
如果黎明塔的塔灯还在,以他的视力,可以穿过重重不可视的雾气,看见如晦风雨中唯一的标识。可就算塔灯灭了,那也没关系,在远方,有人用灵魂给他点了一盏灯。
无论漂泊多远。
*
“母亲。”方觉收回视线,用一种纯净的目光看着张雨庭,“你造的盒子,在我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关不住我了。”
“你怪我没有让你救他。”张雨庭说,“他死了,是你的心结。”
方觉:“曾经吧。”
他曾经误把那份想要救小向导的心当做爱情,为此异常痛苦。他时常认为,如果他的行动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就能不会有那份遗憾与悔恨。
其实不是的。
小向导死了,但那也不是爱情,只是在他的尸体上,巧合般地开出一朵名为自由的花。
让“我必须”变成了“我想”。
张雨庭无动于衷:“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出去的,你就当是我狠心吧。等黎明塔把高子默找出来,再看看他们怎么处理。”她顿了顿,“还有,找到能救你命的向导。”
方觉笑了下,突然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母亲,你不是要检查我的身体吗,现在还来吗?”
张雨庭一愣。
她虽然觉得不对,可方觉一向厌恶她的靠近,眼下有机会,当然要抓住。于是她重新拿起那半臂长的仪器,缓缓扫过。
倏地,她脸色一变:“你的精神体呢?!”
方觉:“落在黎明塔了。”
“你怎么能让雪球单独离你那么远?!”张雨庭女士一改方才的从容,气得脸都青了,“你是一个异能人,精神体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说着,她失控的表情忽然一滞:“我知道了……你故意的,小觉……你……”
“我说过,你关不住我了。”方觉退开几步,缓缓朝张雨庭行了个礼,“母亲。”
说罢转身边走。
他走得从容,头也没回,任由张雨庭在身后歇斯底里。
她质问:“小觉,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危当作威胁我的棋子呢?”
她威胁:“火种就应该被关在玻璃罩里!你别忘了你还有第二次精神阈值!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向导,你只有死路一条!”
她悲恸:“方觉……我的……孩子……”
通通被方觉抛之脑后。
就像他曾经跟路易斯说过的,在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第67章
张雨庭最后还是将屏障打开了。她无法和方觉拿精神体作赌注,因为这么多年,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了解自己的儿子。
新上任的执行长官不明所以,以为方觉和塔区管理彻底闹翻,还在暗自窃喜。
结果就听张雨庭问:“谁让你把虹膜的验证换掉的?”
“……我自己换的。”青年说,“您不是说,要保证塔区的安全吗?”
张雨庭目送方觉离开,片刻后,终是移开视线。
她冷冷回头:“换回来。”
青年:“……是。”
悬在半空的落日给张雨庭的脸上添了几分温柔的色彩,可惜方觉早就离开。他看不见,也自然听不见张雨庭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方觉到达黎明塔时,江别秋已经不在三十六层了,雪球像是感应到什么,在电梯还在运行的时候,就巴巴在门口等着。门一开,它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多日不见,雪球顾不上维持优雅高冷的形象,一面将尾巴翘得老高,一面在方觉身上蹭来蹭去。
较之常人来说,方觉更会克制。只是他到底还是和精神体分开许久,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索性由着雪球胡来。
他单手搂着雪球的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都是纵容:“不是让你守着别秋吗?你怎么单独在外面?”
雪球:“呜呜!”
江教授已经开始第二次搜寻工作了!
主人重新回到身边,雪球终于恢复了精神,转身翘着尾巴就去领路。
和之前一样,江别秋躺在修养舱里沉睡,张开着精神触网。投影上星星点点的光点分布得愈发密集,在网络状的城市布局里,像无处不在的附骨之疽。
老院长不在,是年轻的佐伊守在投影面前。
先前方觉不知道这些星星点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随着它们的数量变多,他忽而有了某种猜测。
这些东西,或许就是追随高子默的“工蚁”。它们或零散分布在各处,或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数量之多令人惊诧。
果不其然,佐伊看了半晌,脸上是说不出的凝重:“黎明塔在子夜区无法放出信号,如果不是江教授,我们或许还发现不了那里竟然有这么多污染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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