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看好,这是攻式。第一式,‘绝渡逢舟’。”
时敬之剑如骤雨,隐隐有施仲雨的青女剑之势。尹辞以旗杆回击,动作果决干脆、大开大合。其力千钧,却于刚强至盛、杀机盈满之时转为绕指柔,留下一片绵延生机。
“第二式,守式,‘今是昨非’。”
时敬之变招,以剑为刀,刀刀刁钻恶毒,直取尹辞命门。后者以不变应万变,一杆旗稳得如同雨中枯松。间或动一下,轨迹平缓沉稳,正卡在刀招薄弱之处,一根竹竿被使成了铜墙铁壁。
“第三式。”
时敬之声音轻了不少。
“末式,金石为开。”
“等等,”尹辞皱起眉,“这招复杂,现在演示还太早。”
然而时敬之已然出手。
这回他用了内力,吊影剑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杀气迎面而来。尹辞心下叹气,以第三招应了——
旗杆一改之前的沉重态势,被舞得轻盈如飘雪,又磅礴如名川。到了最末,刚正的剑路中,直迸发出一片温厚悲悯,宛若风停雨止,万籁俱寂。
这招一气呵成,气势逼人,看着就极耗气力。一套走完,吊影剑被果断击飞,深深嵌入墙壁。
闫清忘了呼吸,脸憋得通红,眼睛眨也舍不得眨。
苏肆则满脸凝重:“这是对众之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末路不可用。”
然而这一回,没人接他的话茬。
时敬之顺势握住旗杆,兀自凑到尹辞跟前。后者微微皱眉,面孔因为激战浮出一层血色,看着没那么冰寒了。
“阿辞。”时敬之近乎耳语道,“你说你不适合教闫清,我怎么觉得这招‘金石为开’,与你相当合适呢?”
此人双眼发亮,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尹辞没忍住,轻弹了下时敬之的鼻尖。
“空有架子罢了。”
尹辞应付自如。
“……师尊,你还是先把墙上的吊影剑拔出来吧。天亮前修不好,可是要赔钱的。”
时敬之的笑容陡然消失,他嘶地抽了口凉气:“闫清啊,待会儿记得修墙,就当此回的学费。”
而时敬之转身之时,尹辞悄悄伸出手,从那人发间取下一根细羽。
看着像是麻雀羽毛,还带有浅淡的妖气……有意思,雀妖传信么?
不知时敬之有没有借此查过自己。
说实话,尹辞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事。最初那段记忆似真似幻,缥缈得宛若水中月镜中花。
不知道他这师父,究竟能查到哪一步?
第68章 药材
太衡派位于永盛东北方,算不得远。时敬之不想留太多痕迹,因而没雇车马。众人掩人耳目,挑了捷径徒步启程。
这一走,就是整整四日。
最初两天,时敬之与尹辞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抽空研究了一番慈悲剑。
神医尚需望闻问切,解阵如验疑难杂症,须得静室熏香细观,辅以器具药汤试探。眼下荒郊野外,条件有限。两个人赤手空拳,光摸也摸不出个花来。
两人一个爪子要烙熟,一个指头要冻掉,到底没能找到阎不渡留下的线索。
如今众人要去宓山宗,不急于寻找空石之墓。时敬之干脆将慈悲剑交予闫清,让闫清拿着随便练。
反正只有闫清能扛得动这玩意儿。
然而比起先前,这回枯山派的旅途完全谈不上轻松。
四日步行下来,除了尹辞,三人脚底磨出了不少血泡——其中最严重的是闫清,他的鞋底都要被脓血浸透了。
然而闫清一声不吭。他只要有时间、还能动,手便搁在慈悲剑柄上,掌心的血泡不比脚心少。
或许阎不渡的血脉还是给闫清了一丝狠劲,闫清却把狠劲尽数用在自己身上。他原本性子就认真,现今变本加厉,举手投足带着股要把骨头练散架的气势。
他这一认真,身为掌门的时敬之也坐不住了,在自虐一事上奋起直追。
于是尹辞每日准备早饭时,三人已然东倒西歪,练得气喘吁吁。如果不看三人毫不相干的功法,枯山派倒有了点正经门派的模样。
走到第四日,天上飘起细密的冷雨。
周遭一片令人心烦的灰暗阴翳,路变得格外泥泞难行。眼看到了太衡地界,时敬之没有勉强门人,众人寻了个没人住的废屋,奢侈地拿出白日来休息。
废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屋子也不大,像是猎户用以落脚的临时住处。
屋内地面还是泥,连碎石都没铺。盐罐里的灰比盐粒多,小铁锅满是赤褐色的锈迹,锅底穿了几个洞。好在屋子墙上漏风,空气还算新鲜,没生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怪味。
闫清扑了扑床上的尘土,铺上干布,腾出一块干爽位置。
尹辞则另起了灶,削了些咸肉野菜煮汤。等锅坐了火,他扭头一看,时掌门正教两人用内力烘衣服,三个年轻人脑袋上冒着热气,透出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等借到箭马,咱就不用这么遭罪了。”
阴雨扰人,见枯山派一副穷苦破落的景象,时敬之连忙稳定军心。
“箭马又快又稳,大家就坐在马车里。到时一人捧一个小暖炉,自在得很。”
苏肆敷衍地哼哼了两声,把时敬之的安慰当望梅止渴的把戏。闫清缓过气来,又开始擦慈悲剑,像是想用布巾给那剑抛光。
鹅妖白爷趴在床角,死了一样不肯动弹。
说来这几日,最受罪的就是白爷。
时敬之刻意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它没了水灵鲜嫩的菜叶,只能自己寻些拉嗓子的野菜吃。还不能想吃就吃,大部分时间都被苏肆抱在怀里喝风。原本白胖的鹅妖整个瘦了一圈,往日的气势少了大半。
时敬之安慰人不成,索性扯了两根格外鲜嫩的野菜,安慰脑子不是那么好使的鹅。谁知他菜叶刚递出去,白爷缓缓抬起头,目光却看向其他方向。
它没力气用目光逼视四人,只是有气无力地“昂昂”两声,用嘴使劲扯苏肆的袖子,把他往房门的方向揪——哪怕一行人上回莲山,它也没有过这样主动的反应。
几人身上都有血泡,血腥味不淡,时敬之嗅不出周遭异样。反而是尹辞停住汤勺,眉毛挑起。
“有人正往这边来。”他言简意赅道。
“躲吧,白爷这是示警。”苏肆当机立断,“此处荒芜偏僻,来者不善。”
尹辞摇摇头:“现在躲也晚了,外面人能瞧见炊烟。外面又是荒地,一眼看到底。这一路我们足够小心,那人未必是冲枯山派来的。”
时敬之闻言思索片刻,火急火燎地翻了会儿行囊,扔给苏肆几件旧衣服:“我和阿辞躲躲,苏肆,你把人应付走。”
苏肆喜欢见缝插针地找茬,但紧要关头从不贫嘴。他衣服一裹头巾一带,用布巾缠了手背,活脱脱装出副老人姿态。闫清则快速绑了眼睛,又把慈悲剑用被子盖住。
猛地一看,倒像极了一对在荒郊讨生活的贫苦父子。
屋内狭小,时敬之与尹辞无处可去,只能滚进床底。雨天昏暗,床底被破布一遮,倒也算极好的藏身之处。
尹辞调整了会儿位置,握紧吊影剑。确保一会儿事情有变,他能第一时间冲出去杀人。时敬之则揽着白爷,比起紧张,他看着更似兴味盎然。
他甚至有闲心多看两眼尹辞,帮他拂下发上的蛛网。
雨天湿寒,泥土的腥气直钻鼻孔。尹辞原本屏气凝神,放空了半颗心。谁知时敬之在一边动来动去,搅得他也凝不出多少紧张感。
【你不怕么?】尹辞到底没忍住,无声询问。
【一个人的话,兴许会怕。】时敬之笑着答,【现在这么藏,我只觉得亲切好玩。让我想起以前……】
说到这,他突然突兀地断了话头,按了按额角,面色有些发白。
尹辞犹豫了会儿,还是腾出一只手,稍稍按过时敬之的额侧。后者轻轻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几分。
确定对方的状况没有继续恶化,尹辞收回手来,聚精会神地望回床外。时敬之也不再说话,他与白爷一人一鹅恹在一起,听野菜汤噗嘟噗嘟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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