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清不吃他这套:“你想打晕我,然后呢?”
“既然你猜到了,干嘛还问我?”
夜晚昏暗,苏肆的脸隐在阴影里,笑容也跟着虚浮起来。
闫清松开他的手:“阿四,之前我就想说,我们不是九岁了。你不必再拿九岁的模样待我。”
苏肆热情的表情淡了一点,他定定看着闫清:“错过这个机会,再走就晚了。那对师徒就算下了禁地,也未必能找到线索,说不准还上不来了呢……让他们吸引神女的注意,我抓个村民拷问一番,寻得出路就是。”
他顿了顿:“依你的性子,自然不会同意,我只好先打晕你了。”
“时掌门于我有救命之恩。”闫清静静站在原处,“他们师徒要有你这样的想法,大可以派我下禁地当诱饵,想办法逃离。”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总能找到合适的引路人,尤其是引灯这样容易糊弄的小孩,或者棉姐这样珍爱家人的柔弱女子。至于他们离开后,引路人会怎样,那就不是逃离者需要关心的范畴了。
这确实是最简单的做法。
苏肆轻描淡写道:“那是他们傻。无论村人知不知情,本来就是我们受骗在先。”
闫清:“那你之前怎么不跑?”
苏肆怔了一下,不答。
闫清微微叹气。无论苏肆做出怎样热情、熟悉的模样,过去的时光已然过去。他们十二年前出逃,十年前分离。凡人一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很久以前的他们,也是如此站在星空之下。
【你看,我说能跑出来吧!我不要苏四狗这个破名字了,你读过书,帮我改一个呗。】
【苏肆。】
【这不是没改多少吗?】
【不是四狗的四,是肆意的肆。顺便我也要改名字……我要改成‘闫清’。阿四,放我下来,我写给你看。】
苏肆抹了把脸上的汗,蹲下身去,把背后的瘦小孩童放下。闫清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郑重地比划。
苏肆大字不识几个,一看“肆”字,整个人都毛了:【笔画怎么这么多?我不要这个!】
闫清不理他,继续划拉土:【我要改成这个‘闫’。它和‘阎’读法一样,你也不会叫错。】
苏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认出了“闫”里的那个“三”。他眼珠一转,又冒出些坏水:【我改苏肆也行,你叫我阿四,我就叫你三子。这样听着,是不是很像兄弟?】
说完,苏肆像是被这个说法逗乐,自己大笑起来。
他笑够了,眼睛闪闪发亮:【三子,咱今儿跑出来,就彻底没人管了。说来听听,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真要说,我想安稳过活,不因为这双眼被管东管西。】
苏肆:【啐,没出息!我要当大侠——骑着大马,拿着长剑的大侠。最好是太衡派的,他们的衣服顶好看。】
【大马很贵,长剑也很贵。】闫清老实地指出,【太衡派里都是富家子弟,周游江湖要好多钱呢。】
苏肆一口豪气没吐完,给这个鸡仔似的小跟班噎了个半死。他想了半天,没想出变出钱的好主意,只得气哼哼犟嘴:【我不管,我就要当大侠。】
闫清苦思冥想:【那等我找到好差事,我帮你攒钱。就、就当报这些年的恩。】
苏肆十分受用,嘴上却还要再碎两句:【你怎么成天恩恩恩的,小气死了。】
【因为别人没道理对我好。对我好的,我总得记着。】
【唉,三子。你这样下去,早晚得让人骗了。】
……
谁想十年过去,第一个正式骗他的,却是苏肆本人。
苏肆飞身救引灯的那一手,作为太衡的前成员,闫清看了个清楚明白。他不知道枯山派师徒有没有发现,总之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当众揭穿。
到了现在,闫清也不知道这隐瞒是对是错。
苏肆大概也察觉到了纰漏。如今只剩他们两人,有些话已然冲到喉咙口,可谁都不愿先吐出来。
他们曾是世上最接近于“亲人”的人,这份亲密太过可贵,哪怕是假的,也没人想打破。
有那么一瞬,闫清突然理解了苏肆的表现。倘若两人不是在这危机之地重逢,怕是都会掩住伤口,假装时光从未流逝。
哪怕知道故人心易变,成人间不乏逢场作戏。可是假的也很好,他们都能装作自己还有一个家。
“行吧。我自个儿可以慢慢来,但你要死在这,我不乐意,就这样。”
终于,苏肆叹了口气。他不再看闫清,起身去抓白爷:“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鸟,当不了大侠。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久,我至少明白一点。你当初说得好,大马很贵,长剑也很贵……想当大侠的念头,尤其贵。”
“六十七两银子。”
“什么?”
“我攒了六十七两银子。”闫清淡淡道,“这些年在太衡,我一边等你,一边攒着。等从这里出去,你可以拿去买马买剑。”
苏肆胳膊一紧,白爷被勒得昂昂直叫:“你疯了?”
“我不知道你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但凭你救引灯那一下,我信你。”
闫清一脸认真,认真到让人难以反驳:“再说,你要真成了没心没肺的混账,也不会琢磨别的离去之法,在这困这么久了。”
这回苏肆愣了很久。
他似乎想要脱口而出几句讥讽,又艰难地咽了回去。渐渐的,那份故作的热情淡下去,露出几分淡薄却真诚的怀念。
最后,他突然笑起来,终于多了些往昔的模样。
苏肆咂咂嘴,语气轻快不少:“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傻。行,六十七两银子,权当你雇了我,我跟你走就是。”
“嗯。不过阿四,你得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入的赤勾教,又为什么要四处躲?”
苏肆的笑容凝固了。
少顷,他仰天长叹:“果真被你看出来了,三子,你能不能再傻一点?”
“太衡毕竟要制着赤勾,就算是下人,我也见过赤勾身法。”
“先说好,我现在可不算赤勾教的人。他们说我天赋不错,又没爹没娘,硬要我当什么狗屁杀手。我偷着学完功夫,脚底抹油跑了,他们恨得要死,这不到处追我呢。”
说着他弯起眼睛,将其中血腥波折全掩在笑容之下。
闫清:“……”
他突然觉得枯山派和赤勾教十分犯冲,苏肆能撞上他们,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先带我去神女那吧。”
“成。六十七两啊,你说的。”
“嗯,关于你的身份,你也要向时掌门说清楚。”闫清诚恳的表示,还特地补了句安慰。“别担心,先前时掌门把乌血婆得罪得不轻,多你一事不多。”
“……啧,那老妖婆,当真阴魂不散。”苏肆显然没有被安慰到。
神女的房屋在村落正中,院落极大,外观雅致,甚是显眼。
两人将话说开,苏肆也没了顾忌。他出手狠辣,把守门村民干脆利落地放倒。可惜他们的好运气就此到头——神女在四周布了大大小小的法阵,他们只能破掉那些小的。到了神女卧房前,他俩终于大眼瞪小眼,举步维艰。
就连白爷都扯起嗓子叫了两声,声音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两人不好白跑一趟,只好在外堂到处乱翻,没想到这一翻,还真翻出来些东西。
源仙村对于外来人士都有记录,和普通村民的记录放在一起。鉴于外来人士着实不多,记录只有薄薄一册,闫清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情,小心地翻开了它。
一百零七年前的某条记录,就这样蹦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深秋之时,真仙携外客来此。外客名为阎不渡,仙缘极厚,天生赤眸。其人乖戾残暴,极难相处。因蓄意破坏妖树,为村人所恶。】
【阎不渡在此留居三日,随真仙离去,不复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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