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亲密的私人感情了,一条性命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虽然也会遥远地担忧一下彼此,但是很多话他们再没有说过,权利大的地方虚伪和狡诈也很多,这俩人都不是会维持虚假亲热的人,所以便保持在了一个彼此都无需刻意的关系中,可以联手,可以讨论公事,还是会倾尽全力,还是会用尽智慧,那些隔阂、那些千回百转的苦,可以不重要,跟朝廷的平顺相比,跟大局的安定、家国政事太平相比,全部不重要,那些他们自己会吞,自己会消化,也无需提起。
一年,两年,三年……他们是许诺要瞒一辈子的。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这人间,阳谋,比阴谋难,不为恶,比为恶难。唐耿与周殷,这是两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集智慧与性情于一身,换走他们任何一个君主、任何一个臣子,都无法出现这样的平衡。
这沉默的隐忍,可称伟大。
原本,周殷这些年也不把它放在心上了,阅历改变了他,他不是不能消化和承担这件事,从来没有很难,难也不难,他一直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是唐放的一句话,这才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曾经是对大哥有过期盼的,自己也曾经是想要他的认同和亲近的,原来他也有过这样多的委屈,原来他不是不记得那些哀和苦了,只是他把自己冻得太久,已经不知道如何解化了。
唐放躺在他身上,用力地回抱他,“没关系,没关系的,都过来了……”
当年他们面对这些的时候都还太年轻了,老天给了他们那么多的才干,让他们那么早就走到了那个地方,却没来得及给他们搭配应对这人间的智慧,大哥好歹还有大嫂,而周殷竟被他抛在这孤苦伶仃的世间,整整九年了。
周殷哑着声音回复他,搂着人往上提了一下:“我没事儿,我是已经过来了。”
唐放抬着头看他的脸,距离太近了,周殷都不漂亮了,“那你现在心里还会难受嚒?”
周殷如实道:“还好。其实你能回来,什么都好。”
他没有求很多,他只求他还在,每天睡醒的时候这人还靠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是问题,什么都可以抚平。
唐放不说话,趴在他的胸口上,把耳朵贴着他的左心房,那里面的器官,咚咚地响。自己身体里的小孩早就睡了,在他俩晚上过招活动筋骨后就累倒了,根本都没坚持到他们推沙盘,两个人顾忌着身体里的小孩,没有做很亲密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拥抱着。
唐放:“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殷“唔”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问你件事。”
唐放:“你说。”
周殷:“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敌人是谁吗?”
唐放:“知道啊,贺若可汗,林俊,白神教。”
周殷沉默了一下:“那你知道我们的敌人在哪吗?”
唐放脱口而出:“反正不在这里,在草原上。”
说罢他却忽然一个激灵,绷直了腰身,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殷知道他这是明白过来了,朝着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你心里有数就好。”然后把人推回另一边的被子里去,按灭了烛火,拍拍他的头:“睡觉。”
第85章 出征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间十五日紧锣密鼓的备战日已经过去了,天色深沉漆黑,几个时辰后就要出征,这一晚,周殷和唐放在城门口的城楼上就近修整,闭眼休息前还在说着各种俗务。
唐放:“没想到你让宜宁亲自来给我的兵训话,还以为你一直不打算声张呢。”
周殷:“帮着筛一筛,你的那兵本来就是要直面战场第一线的,万一胆子小遇到一点异象就要退缩,你要怎么带。”
唐放手下的这些人,但凡是国公府、皇宫里、京畿内看到的好的,几乎都带出来了,不害怕他们实力不行,就害怕他们心意不坚。这次战争和之前的战争原本就有不同,白神教到底会掀动什么妖法他们尚且不知道,若是士兵心中恐惧鬼神之事,上了战场看到了“成群结队的老鼠过草原”,“蟒蛇盘桓蜕皮”什么飞禽走兽稍微反常的事情就被吓退,那他们重塑军心就需要花去额外的时间,还不如干脆就找心糙胆子大的。
所以周殷特意嘱咐宜宁去唐放的阵前训话,把情况险要讲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果然,三千冲锋军还真的被吓走了八百多人,剩下的才是真的胆子大想拼出自己一番功业的。
唐放倒是无所谓,打仗又不是看人多人少,尤其是先锋,是最看心齐不齐的,三千他带得,三百他也带得,没有碍事的才是最关键的:“其实早些时候我试过了,不过多试试总没有坏处,赶紧睡觉睡觉,太困了,就剩一个多时辰了。”
月明星稀,两个人趁着还不需要他们出去的时候抓紧睡觉,养精蓄锐,唐耿和宋义华从皇宫赶来劳军时,两个人正抱在一起睡在小阁里的矮榻上,蜷着身体面对面睡得正沉。
凌晨时分,城墙外的大军已经开始集结了,宫人将二人叫醒,唐放腾地蹦起来下意识地配甲配枪,他动作快得惊人,十几下便打点好自己,然后冷水洗脸,清醒过来,周殷那边的事情比较多,几路军抓住他能说话问他要紧事,唐放看时间好像还有,看着默默地大哥站在外面,便走出去,过去跟他聊天。
外面烽火烈烈,长长的城楼上投出一道道阴影,底下兵马集结,传来一阵阵躁动之声。
唐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大哥聊天,说到妹妹,说阿聘最近太能花钱了,从他这里要了很多钱。唐耿问她最近在干什么,皇家烧供奉一次性都是几千万之数,就是唐聘每天是扔钱也扔不了这么快的。
唐放:“她说在给鬼治病,很多鬼生前治不起病病死了,生死簿又没到下地狱的时候,在人间流浪着也还是病着疼着,还是没钱治,她说在给鬼找药找大夫,总之您定期给她烧一笔钱吧,妹妹的技能点或许是点在医学上了,还有那丫头片子的猫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最近越来越大了,她那猫原本就大,现在都快赶上老虎了。”
唐耿看着城楼下,浅浅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说:“刚刚朕做了一个梦。”
唐放:“刚刚?”
唐耿:“嗯,看你们在休息,我和你大嫂在旁边的屋子歇了会儿,眯了一盏茶,做了一个梦。”
唐放:“什么梦?”
唐耿:“梦到五个仙人,他们说这一役有风险,要我在京中供奉他们,可保大军平安。”
唐放露出想笑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大哥,您最近是不是有些紧张啊,您以前可从不说这些事情啊。”
唐耿失笑:“可能是老了罢。还有你回来了,很多事情不信也不敢不信了,太常寺官员跟朕蘑菇了许多天,一直没有拿出个稳当的方案出来,你们眼看就要出发,我可不是要担心。”
这次的仗与以往不同,他们要面对的是陌生的战场,除了熟悉的贺若,还有白神教这个陌生的、诡谲的敌人。
据传,白神是草原冬天的神,是未来神,北方巫术与中原的术法本就不同源,韩沐再怎么跟他们接触过,也肯定是无法完全把握的,大哥习惯了对所有事尽量掌握通盘,面对太常寺这样的模棱两可,他难免心中不安。
唐放:“这事儿其实您不要把这个放在心上,阴阳两界说起来只是两个字,其实阴界也像阳间一样,精深复杂是凡人难以想象的,您尚且不敢说掌握了阳间所有事情,他们隔着好几层,其实不怪韩沐吃力。”
唐耿“嗯”了一声,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只是问:“刚刚的梦境清晰,我害怕真有什么天兆,你看是否要供奉那五个仙人为你们祈福?”
唐放摇头:“弟弟的建议是不要,陛下是国家行为的典范,不适合相信这些。”
唐耿笑:“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只要可以少死士兵,少损失财力,能赢,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是一国之君,他要对千百万人的命运负责,若是鬼神之事已经成了这次战争重要的胜负手,为了三军可胜,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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