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陛下在行宫围猎,不在东都,衙门一切以稳为主,这倒是难得的大动干戈,听桥上闲言碎语,说是城防管理查了一批偷盗走私,这今日是收网押人呢。
公主也站在桥上看热闹,瞧了一会儿,侧头轻声问孔捷:“周殷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回去围猎。”
孔捷心头一动,不懂为什么会提到国公爷,但仍如实答:“没有,这几日南院都有人值岗。”
公主点了点头,她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判断只在一瞬之间,孔捷看了她一眼,没有听到她心中任何声响。
孔捷放眼去看底下,被抓的形容狼狈,什么歪瓜裂枣的人都有,定睛一看,他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邋邋遢遢的道袍,臊眉耷眼地被人绑着手脚,虽然只半个侧面,他也立刻看出那是黄大仙。
孔捷指了指人,朝着桥上看热闹的问,“那个怎么回事啊?没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立刻有好事之人答:“他啊,他偷盗,被人检举偷了五枚东珠,据说成色非常好呢!”
孔捷一怔。
公主侧头看了看孔捷,想到刚刚他带自己去的地方主人不在,皱眉问:“是你那个朋友?他手脚不干净?”
孔捷不防公主如此直白,立刻道:“不是,那不是他偷的。”
公主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也没多言,只是安慰:“那你不用担心,看城防的架势,也就是普通查一查。”
她心道,如今皇兄不在,国公爷特意从围猎场回来,看来是有要事在身回来压阵的,她记得几年前九江王下狱前也曾有过一场骚乱,做大事之前清清障,把一群作奸犯科之徒打包扔进监牢关一阵,这很有她皇兄动手布局的风格——看似与大局无关,其实在防范真正行动时一切可能的变数。
孔捷听着她的心声恍然大悟,哦,取腹地前打边角,明白了。
而就在此时,河岸上正被簇拥着的一个人忽然转过头来,看样子是今日公务的头领,孔捷一怔,竟然是一个熟人:陈英。
此人身骑白马,一脸霜雪欲来,身上穿的是深蓝底服、银灰铠甲的公务装束,不苟言笑的冷漠让他在一群人里看起来鹤立鸡群,异样显眼,只见上一个弹指他还在安排公务,下一弹指鬼使神差地忽然抬了抬头,一双眼睛朝着孔捷这边扫了过来——
孔捷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很快又抑制住。
公主现在是男装,陈英未必看得出来,动作幅度太大反而显得显眼。
可是陈英明显是隔着三十几步的距离,又隔着男扮女装认出她来了:他先是困惑地蹙了一下眉,几乎是要脱口一声“殿下”,紧接着又刹住,低头快速把公务交代下去,目光再次抬起,先看公主,再落到孔捷身上,最终确认,神色凛凛然一变——变得好难看。
金枝玉叶的公主实在不该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前几日他还只是带着孔捷去见公主,这才几日的光景,这个“不老实”的孔捷已经把公主拐出来了。
副统领暂时顾不上公务,就要上去打马过来。
孔捷看到陈英便感觉不太好,浑身僵硬地抓住公主的手腕:“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公主此时倒是缓缓恢复了镇定:“你别怕,没事。”
孔捷苦笑:“不是我,是救一救黄大仙。”
公主一怔,皱眉:“为什么?”
此时副统领已经驾驭着马匹,从对岸的河岸边上上了桥头,正要拐过来,路人很有颜色,也都在纷纷为他让路。
孔捷深吸一口气,他不是害怕自己把公主带出来,他是害怕黄大仙吐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他急说:“我可以担保,那东珠不是黄大仙偷的。”
“你担保?”
公主十分不解,看起来无意插手此事:“不是说了么,只是查一查,顶多就是关几天,没问题的话过几日就放出来了。”说着眼珠一转,狐疑道:“你紧张什么?那个珠子不会是你给他的吧?”
她不着痕迹地回头侧看一眼,保证自己的声音不被听到,继续追问:“是我给你的那几粒?那你给他珠子干嘛啊?问什么卦需要五颗珠子?”
陈英此时已经过了一半的桥,目光紧紧锁在他俩身上,孔捷都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锐利,刀子似的一刀一刀飞过来。
公主还在追问孔捷,脸上掠过不信任的表情:“你从我这里前前后后拿过三次钱,一共不过三百三十一两银子、六颗南海东珠,你干什么一口气给他这么多,这不合理。”
孔捷喉咙一干,心里一抖,心道这公主看着心大,几次都像是兴之所至随手撒钱,没想到她对自己赏了什么记得这么一清二楚。天爷啊。
陈英此时在桥上被阻隔了一下,脚步慢了几分。
孔捷豁出去,“公主,这珠子若是深究起来,也会牵扯到您的,求您救个急。”
这事儿别人领队也就罢了,这陈英一看就是爱较真的,他不敢赌黄大仙会咬定牙根为他隐瞒,那黄大仙撂了,陈英就会知道,陈英知道了,肯定上报国公爷,国公爷知道了,那他就完了。
他是一只鬼,混迹人群还混迹国公府与武信侯府,单就这一桩罪过,他还活不活了?
“呵。”
公主表情淡定,完全不受他哄骗威胁,不紧不慢地把问题抛回去:“你不说是吧?”
自己用的人背后搞小动作是他们这群人的大忌,她淡然地迎上陈英的目光,轻描淡写:“那正好陈副统领来了,我让他审一审,看看能问出什么来吧。”
您不至于吧?
孔捷惊呆,舌头都直了。
“殿下,”孔捷小声告饶,“算我求您还不成嚒?”
公主瞥了他一眼,那意思你还有几个弹指的机会,副统领要来了。
孔捷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桥边术士算卦其实不是一人,是一人一鬼的搭配,刚刚那故事不是属下的朋友,是属下。”
公主的眼睛眨了眨。
孔捷握住公主的手腕,另有他意地握了两下,“殿下聪慧,瞒你是我不对,可我生存不易,还求您体恤。”
是让一个人知道,还是让一群人知道,他必须立刻做出取舍,凭公主的谨慎一定查过孔捷的来历,孔捷本人一直呆在周殷府中,刚刚那故事却是半年前,一人一鬼,他不是那个人,只可能是那个鬼。
公主的脑子够快,眼珠倏地震了震。
孔捷凝视着她,想着如果说服不了她,他便铤而走险操控她,公主的眼睛里,闪过很复杂很复杂的东西,她紧皱着眉头,孔捷则屏息,最后最后公主呼出一口气,掉头主动朝着陈英的方向走过去,闷声道:
“等着,我替你说。”
孔捷一口气松下来。
他看出来了,公主打算帮他。
长桥上人很多,挤挤挨挨的,公主径直朝着陈英走了过去,陈英立刻勒马,但并没有下马,公主神色自然大方,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个距离不是特别远,哪怕声音压得很小,孔捷还是听到了他们说什么。
陈英先问了您怎么在这里,公主神态自若地答了,然后指了指桥下的人,问那个黄色道袍的人犯了什么事情?陈英肯定记不住这些细节,公主主动道,听路人说是因为几颗珠子,若只是如此,你对对记录,还是把他放了吧,那珠子是我赏的。
公主解释得简单,只说最近多梦,跟孔捷说了说,孔捷有心便找人替他测了梦,公主觉得很准,便给了卦筹,今日她也是再来测卦的,没想到大师却被你叩下了。
孔捷在旁边远远地看着,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如果自己也过去,陈英定然更不喜,更要弄巧成拙,只是他看着两个人说话,还是忍不住捏一把汗,挺担心陈英会不给公主面子的。
毕竟嚒,陈英太傲气,这种人你若是他上司,公务下令他会绝对服从,你是他敬佩的人,私事他也甘心受你驱使,可是毫不相干的达官显贵,他的态度怕是只有不冷不热,何况今日公主主动插手这件事有些微妙,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这个深居简出的宫廷佳人,但此时陈英居然看起来挺毕恭毕敬的,他俯着身,耐心听着公主,眼神竟还有几分轻柔……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