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屏息着捂住耳朵,拒绝听所有的争执,最后只听一声杯盘碎裂的声音,所有的争执都就此戛然而止,顺高祖迈着大步从长秋宫中出来,唐放双腿麻痹得慌忙站起身,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兄长远去的每一步,只见那步伐且急且乱,每一步都像是在生硬得抹掉他回忆里的美好与温暖。
终于,一大帮人呜呜泱泱走了,长秋宫安静了。
小孔捷缩在他心里,小声地说:“殿下,你别难过。”
岁月匆匆流水过,原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风流潇洒的男子,如今也变成了气势深重的成熟帝王了,原来曾经那个会不断纠结“你大嫂不黏我啊”的男人,如今也会说“你就是太识大体了,才显得别人莽撞单纯”。
唐放低头站在长秋宫的回廊外,等到很久,周殷出来,身边跟着申喜公公,周殷看到了唐放,满眼的疲惫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你怎么进宫了?”
唐放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周殷顿时有些无措,辞别了申喜,抚了下他的后背带着人往宫外走:“抱歉,你托付我的事,今日实在找不到机会说。”
唐放茫然地想了想是什么事,想到了,说:“没关系的。”他现在也顾不上想罗家那俩兄妹,他现在满头满心想的都是兄嫂的感情怎么能变好。
今夜的月光是那样的亮,两个人无声地并肩走着,周遭的景致就如同很多年前的那天一样,他们欢欣鼓舞地在宫中摆宴,唐放深夜从大嫂宫中跑出来,一个猛子扑上周殷的后背,让他背着自己跑,两个人边咬耳朵边哈哈大笑,一道跑出了紫霄宫……
那时候啊……
那个时候兄嫂有龃龉,但还是恩爱的。
或许是心有灵犀,周殷也好似想到了那一晚,深宫寂寂,他忽然低声问:
“是不是再恩爱的夫妻,日子过久了,总会变成这个样子……”
唐放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目光,只见周殷的眼皮微微地眨动了一下,注目着远方沉入黑暗的宫宇,声音干涩得像一根拉紧的弦:“当年我与他也总是吵架,有时候一点心气不顺就会争执起来,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后来把他气跑了,他便再也没回来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可是唐放听得心口一颤,眼中的流光就要滚落下来。
周殷默默地转过头,悲伤地问他:“你说若是安平王还在,我与他,是不是也有陛下和娘娘的这一天。”
·
当夜,唐放强行绷着自己的情绪挨回到国公府,一进自己的房间便开始激动地翻箱倒柜。
小孔捷被他吓到了,连问:“你找什么呐!”
“长生帖!那个备用那条,我害怕他找我!”
小唐侯急得像只油锅里乱蹦的鱼,他用“孔捷”的身份他没有立场对周殷说那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我死了明明是我自己作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兄嫂这么一天的,兄长那是没办法娶的老婆多,你就只有我一个老婆,你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给你按灭了,你纯属是多心!
终于,那张备用的、照比前两张都窄很多的“残次”长生帖被小唐侯翻出来了,他长吁一口气,捉起笔,拿出当年应付安丘先生考试的十二分郑重:“呼……好了,我准备好了。”
第59章 韩沐
寂静的夜里,小唐侯坐在一块窄窄的长生帖面前严阵以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这张备用的长生帖有点小,毕竟当初小唐侯裁布的时候只为给自己打个备用以防万一,厚此薄彼得十分明显,没想到这个“万一”还真的出现了——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三块长生帖的前两块抖开都是天家圣旨的大小,那这第三块就是上朝时举着的笏板的大小,若是国公心血来潮再传一块桃花糕,唐放估计大点都包不过来,这第三块的作用也就是够藏在袖子里打个小抄,写写字,真是越看越可怜。
但他还是很郑重地等着,盯着这雪白的凌布好像等会儿里面就要长出花来了,小孔捷最开始还不想不敢打扰,但是看他维持一个姿势迟迟不动后,他不解且小心地开了口:“殿、殿下,您等什么呐?”
“嘘,别打扰。”
小唐侯满脸严肃,“我在等着他跟我说话呢。”
小孔捷问:“可你怎么知道国公今晚会找你呢?”
小唐侯不耐烦地打断他:“嗨呀别吵,你等着罢。”
小唐侯很了解周殷。刚刚在长秋宫外,周殷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知道他一定是还有话想说,“孔捷”不方便听,但是“唐放”方便啊。
唐放记得他们前一世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俩总是要卷在被窝里唠半天,并且按照他们的行事习惯,分析完问题他们会把解决方案也一条龙的聊出来,三日内展开第一步的行动,成功了就好好犒劳对方——他和周殷无事不可谈,兄嫂吵架这种事他们肯定是要聊的。
小唐侯自信满满地看着长生帖——
一盏茶,一炷香,三刻,半个时辰……
绫帖迟迟没有反应,小唐侯要开始焦灼了,心里的小孩都要看困了,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唐放看着毫无动静的绫帖,皱眉:“这不合理啊。”
小孔捷:“要不你就主动跟他说话呗,早说早了。”
小唐侯严肃拒绝:“我原来那张被霍塔拿走了,这三张是一块显形的,我主动说话岂不是让秃头观摩我和周殷是怎么说话的?”
小孔捷:……
小孔捷悠悠道:“可国公若主动找你说话不还是能被人看到嚒?这有什么不一样?”
小唐侯焦躁:“这怎么能一样?你说是安慰周殷重要还是怕人看重要?”
小孔捷:……
小唐侯这个逻辑,他竟然无法反驳。
小孔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抱怨:“今天早上就跟你说了去太常寺问问问问,要么去城防衙门陈英那里问问,兴许能问到什么线索呢,你不去,非要睡懒觉,这个时候才知道着急。”
小唐侯鼻子要歪了:“你不要气我啊,小心我给你关禁闭!”
小孔捷哼了一声,“那你明天去不去啊,国公今夜要是真的不找你,你打算怎么办啊?”
小唐侯烦躁:“不去不去,丢不丢人啊!他今晚肯定找我!”
第二日,秋光明媚。
小唐侯一脸阴沉地站在太常寺的大门外。
孔捷这个小乌鸦嘴,周殷真的还一夜没找他,弄得唐放一宿时睡时醒,时恐时惊,而在这份惊恐的催促下,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强撑出满脸的波澜不兴,挂着俩眼圈神在在地去太常寺问询坷尔喀赃物收缴情况。
“孔先生是贵客,有事您尽管说……长官啊,他今日事多不在寺中……坷尔喀案收缴的那几大箱红木都在这里,这是清单,您请过目。”
唐放的五内已经着了,拧着眉头从头看到了尾也没有看到和“吴绫布类”沾边的赃物,心中琢磨,知道这事儿怕还是要落在城防衙门的追查上,拱手谢过太常寺官员,拉开大步自顾自走了。
而此时太常寺内,“不在寺中”的太常令韩沐正立于摘星阁的外庭上,挑着精致的眼尾,目光追随着那银杏路上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深远。
这就是那位嚒?
他在心中问自己。光是之前几次接触真是让人想不到,这小孩看着能吃能睡、游手好闲的,偶尔展露锋芒也能很快散去峥嵘杀气,露出大片轻狂浪荡的性情底色,令人完全想不到当年那个名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唐侯日常里竟是这幅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韩沐思索,难道是因为长相嚒?他听说安平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晋源就经常一个人一匹马出关去牵人家的牛羊,一偷偷个好几百匹,再浪浪荡荡地回来,这人的气势能力其实都并不弱,有时候散发出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杀气,但过于圆润的五官中和了他身上的戾气,让人无法感觉到震恐害怕,只能感觉到桀骜不驯,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调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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