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蒙了灰尘般的阴影,眸子被垂下的发缕遮掩,轻轻拭着指尖的血迹。
接着,他缓缓抬头,对上了楚寒今的眼。
“因为,”他声音平静,“人是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楚寒今后背凉了一半。眼前站的仿佛不再是越临,而是一个修罗。
“你杀了人,将尸体丢在这座村子里?”
越临:“对。”
楚寒今胸口涌起一股怒火:“然后!尸体的同伙前来复仇,误以为村民告密,于是将整座村子的人屠杀殆尽。这一切……”声音喃喃,“都是因为你将尸体丢在村里,转嫁祸患……这些村民都是你害死的。”
越临眼里燃起疯狂的赤色,似乎跟楚寒今一样理清了思路:“我想起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越临!!!!”楚寒今咬牙。
越临举目四望,说:“我终于知道这个幻境的目的了。”
论起杀人,整个修真界没人能比得过他心狠手辣,与他交手之人自然知道普通幻境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于是想到了这一招……
他要越临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制造的杀孽,怎么害得众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要他看自己的罪恶……
楚寒今怒声:“你给我解释清楚!”
越临:“怎么解释。”
转瞬之间,农神庙破败灰暗的建筑崩塌,地面破土而出耸立起高大的圆柱和墙壁,交叉构建,搭起了一座漆黑广袤的深宫殿阁。一声凄厉的鸦叫后,深纵百丈的地面涌起一座墓碑似的王座,但已颓败,布满荆棘和蔓草。
楚寒今不认得,但越临认得,这是他继承魔君的宫阙。
“你看到了吗?”越临自言自语,“那人断了一条腿,正在问我他为什么腿断了。他跑的很快,经常帮村子里的人买盐送信,所有人都喜欢他。但他腿被我剑气划过时‘咔’的一声就断了,像折断一根木材似的轻易,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瘸子,忍受伤口的化脓恶臭,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眼前空荡荡的,明明什么也没有。
楚寒今只看到越临两眼赤红,额心隐约闪出深红纹耀,目光涣散地四下扫视。
楚寒今握住他手腕,察觉到一阵失控的灵气。沿着血脉紊乱地四处流窜,叫嚣着几乎要崩裂他的血管。
——这是心智失常走火入魔的先兆。
“越临!”楚寒今道,“你别这样。”
越临眼底依然是血腥的深红,声音潮湿:
“那新郎新娘也是我害死的,是我让他去打仗,让他新婚之前死在战场,而未婚妻接受不了,也悬梁殉情……”
他喉结轻轻滚动,声息像雾似的,缠绕着楚寒今的脖颈。
楚寒今咬牙,“不管你有何罪,我要你在幻境之外清醒地说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心智混乱,分不清真假虚实!”
越临仿佛没听到:“都是我的错。”
“他们来了……”
他看向虚空中毫无实物存在的一点。
“风雪城陷入围困数日,弹尽粮绝,但百姓坚持巩固结界拒不投降,被召来的剑阵连击三天三夜,连地面的土都削薄了几层,举城殉身……”
“张王氏在院中逗弄女儿,火爆弹从天而降,全城烧为灰土,战后拣出的尸骸残骨是她拼命搂着孩子的姿态……”
“山南常氏,阵法失利,害怕被斩首率先自尽……”
他念叨着,眼球中结出一层浅白色的翳膜,红血丝朝着颅内蔓延:“我……欠下这么多条人命……”
楚寒今怒极:“你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楚寒今不确定越临到底再次被幻灵魇了,还是身上真发生过什么,但这个走火入魔的趋势非常不对。
他握住越临手腕,拼命一拽:“跟我出来!”
只能强行突破结界了。
但当他准备击碎时,整片沉睡的大地开始颤抖摇晃,转瞬之间,漆黑墙面重重坍塌,朝他拼命狠狠砸下来砸——
楚寒今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到了,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死寂——
……
……
……
黑暗,极度黑暗。
楚寒今爬起身时,手触摸到冰凉黏湿的东西,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再抬头,“砰”的一声。
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发出“咚咚”的声响,类似木质。
好像……
是一具密封的棺材。
第21章 21
棺材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楚寒今摸索潮湿的内壁,棺材修建的进深不小,大概有人半站起来那么高,够宽敞,似乎是世族显贵的巨大棺椁。
而趴在身下的突起不确定是不是尸体,指尖的触感滑腻冰冷,几乎和身旁石壁等温。
棺椁里太暗了。
楚寒今想点起一盏灯。
可火星子刚在指尖擦亮,一阵风便将火星拂灭了。
楚寒今再点时又吹一阵风,火焰再次熄灭。
看着手上的符咒,楚寒今怔了一下。
这是封闭的棺椁,那么风从哪儿来的呢?
这时,他听到轻轻一声叹息,像日暮时的呢喃。
来自背后。
他刚想转身,一双冰冷的手覆了上来,蛇形动物般迅疾爬升,两指如冰冷铁钳,轻轻咬合住了他的后颈。
掌心冰凉,粗糙的掌心摩挲过白皙的皮肤,带起奇怪的酥麻和痒意。
“谁?”
响起一个冰水中浸泡过低音,透着一股子嘲哳寒意。
楚寒今:“越临?”
“谁?”又是低音的反复确认。
楚寒今感觉到颈部那双手松缓了些。
他终于点亮了灯火。
橙光描摹出对方眉眼的轮廓,肤色苍白,俊朗的眉骨被绷带截断,眼珠随长睫微微转动,似乎有些畏光,半闭上了狭长的双眼。
确实是越临。
但肤色却更苍白,遍布着鱼鳞似的纹路,雪白纱布下浸出血痂,将皮肤染的红白分明,像一具在棺材里躺了多年的尸体。
他目光转动,将手搭在楚寒今的腰间,往怀里一搂。
“……”楚寒今被他压在棺材板上。
脊梁微微僵硬起来。
棺材内的空间不算很宽,楚寒今方才便是坐在他腿上,现在又趴到了胸口。
那密密麻麻、森冷的呼吸落到颈间,让人时刻怀疑这是一个死人。
还是幻境?
现在究竟在哪儿?
疑问没问出口,越临修长的手指隔着衣料,轻轻地抚摸着他。
楚寒今制止他的手,“这什么地方?”
大概还是方才他跨坐在越临身上的姿势太奇怪,楚寒今明显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加重,手臂执拗似的搂着他,被推开了又附上来。
推开。
又搂上来。
再推开。
楚寒今一掌拍过去时,听到越临虚弱地轻轻喘了一声,似乎被打疼了。
“……”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他再道:“越临。”
就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他们说会挑一个美人给我陪葬,原来是你么?”
楚寒今:“?”
他又拿了什么剧本?
越临端详他的脸:“长得很不错。”
楚寒今神色漠然,暗暗揣测会不会又是幻境的魇灵,顺便探出手,寻找这座棺椁的疏漏之处。
但与此同时越临的手抚上,力道强硬,掐住他下颌带偏了头。楚寒今一个闪念之间,察觉到一件冰凉的物事贴到了自己的唇瓣。
浅浅的吻,带了一丝血腥味。
楚寒今完全怔在原地,即便与越临做过多少夫妻间的事,但那都是梦境里发生的,这还是头一次真的与他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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