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个时辰,越临进门看到了完全没动过、已变得冰凉的菜。
他看一眼楚寒今,也没劝说,只是将残羹冷菜收到了厨房。
他俩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
楚寒今记得他没吃午饭。
但此时……也问不出口。
算了。
说不定他先吃了再给自己吃的。
也说不定,他跟魔族那些人一块儿吃,自己成了个外人,扔来几盘菜就走。
这么一想完,楚寒今也没问,到椅子里躺下。夏天的潮汗弄得他衣衫黏湿,睡眠不适,中途被热醒了。
木屋里安安静静,越临又没在。
或许又跟魔族的人待在一起。
行。
楚寒今自己去灶房接冷水。
不过走到门口,他脚步微微一顿。
高大人影坐在灶台边,面前摆了一盘冷掉的菜,越临端着一只碗,碗里是冷掉的米饭,往嘴里刨。
楚寒今没动过的菜他也一筷子没动,只有一点最基本的冷菜冷饭,还是楚寒今留下的剩饭,安安静静地吃,似乎也饿着了。
看到这一幕,楚寒今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么揣测他,有些可笑。
他往前走一步,鞋底的动静让越临转过了脸。他脸色立刻恢复了漠然,站起身,将碗也放下了。
楚寒今忍不住问:“现在才吃饭?”
难得,从昨天到现在,楚寒今心平气和跟他说话。
越临似乎不太相信,应了一声:“怎么?”
方才越临坐灶口垂泪的画面,莫名让楚寒今有些心软,也有些心酸。
楚寒今问:“怎么不跟我一起吃?”
越临回答干脆:“简单,我怕你再摔盘子,我跑不过的话,又得洒一身。所以我提前走了,不想和你同一桌吃饭。”
楚寒今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又这么嘴犟,让他忍不住:“越临……”
更大的可能性是越临以为自己很讨厌他,讨厌到了连他端来的饭菜自己都恶心的程度。于是他为了不影响楚寒今的食欲,也不想再争执,将饭菜放好之后,转头就出去了。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楚寒今吃完以后,他才开始弄一些剩下的残羹冷炙躲到灶房了吃。
只是一想,楚寒今心口好像又跟绳子被轻轻牵了一下。
他其实不想说。
也觉得无法沟通。
可现在,看到越临这样,他终于忍不住了,启唇尽量平静地道:“我不吃魔族人送来的东西。所以刚才……”
他耳后有些热:“不是故意砸你的盘子。”
第44章 44
越临放下了碗,“不吃魔族人送来的东西,以示划清界限?”
他顿了一顿,声音玩味:“那我又算什么?”
楚寒今本想缓和,没想到他这么说话,微微睁大眼。
“原来在你眼里,我和他们有所不同么?”越临好笑,“我还以为没有区别,你厌恶魔族,同时也厌恶我入骨。”
他这句话,反倒提醒了楚寒今。
眼前这个跟在他身旁许久的人,确实是魔族,也与魔族人无异。
楚寒今再抬起头,越临含着期待的眼垂视他,声音近在咫尺,带了些低低的蛊意:“在你心里,我和他们不一样,是吗?”
楚寒今突然有些心乱。
回答是,会怎么样?
回答不是,又会怎么样?
现在他俩的身份已经确定,正邪不两立,注定形同陌路,再不清不楚只会越陷越深。理智逐渐在脑子里收束,楚寒今别过了脸,说:“是否一样,并不重要了。”
越临笑了一声,含着嘲意,又似在意料之中:“对你来说不重要,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一字一顿,轻飘飘的却挟着压力万钧:“因为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
这么重、这么沉的一句话,楚寒今难以回应,只是看着他。
越临走出了灶房。
白孤站在院子外,一拱手:“九哥要是考虑好了,马上可以启程回魔境。”
越临侧着脸,沉思不语。
楚寒今明白他顾虑着什么。他死后,坟墓被施加了重重诅咒,有人生怕他复仇归来,要他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很明显,他的敌人遍布魔族全境。
也许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亲朋好友。
他如果要回魔境,第一心里过这个坎,第二还得对付那群玩阴的的人。
眼前这个白孤,也说不准是不是当年讨伐他的人群之一。看似柔弱顺从,一副讨好模样,但迄今为止越临没让他进院子,摆明了并未信任,也并未与他和解。
楚寒今被掳来,冷眼旁观,要看越临到底作何选择。
越临思索后,暗金的眸子目不转睛看他:“如果我回了魔境,你会更厌恶我吗?”
楚寒今静了静,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越临声音低了些,喑哑沉闷:“与你无关是吗?”
“……”楚寒今有些说不出话。
“我要是回了魔境,你肚子里怀的就是魔种。先前倒是可以糊弄过去,可现在,另一方的血缘至亲可是魔君,想糊弄可就不好糊弄了。为了你的名声,也许不回去比较好?”
一口一个名声,楚寒今不知道他讽刺自己,还是拿捏自己,抑或是利诱自己,摇了摇头:“你的选择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难道你不会对我失望吗?也许我们可以回到以前,也许……”越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身姿也蓄势待发,像是要确认什么。
他想听出一分一毫的在意。
也许,楚寒今说失望,他就不走了。
可楚寒今眼底情绪淡泊,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是一场没有言明的对弈。
楚寒今知道越临想要什么。
越临想要他,要他这个人,要他的爱情,要他的全部。如果楚寒今说失望,最好再说一句在乎,越临会抛去一切,和他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可他是魔族之人。
不仅仅是魔族,还是高高在上的魔君,所言所行皆是魔族表率,换句话说,他是魔,是魔头,是正道的宿敌,亦是罪恶的化身。
虽然人是复杂的,但大是大非面前,没有转圜的余地。
楚寒今摇了摇头:“我会失望,为了你,也为我们这么多天的回忆。”
越临声音喑哑,像是求他:“那你说不去,我就不去了。”
可楚寒今无法再对他负起责任,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能说。”
越临是越临,魔君是魔君。
可如果两个人重叠在一起,越临会被魔君的身份淹没,就将楚寒今被远山道的月照君淹没。
在死伤惨重的对弈中,他们不是自己,只是自己代表的身份。
沉默在不断地蔓延。
越临理解了楚寒今的选择,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好,你不能说。我在你眼里还是抵不过成见这座大山。”
在道义和越临之间,他选了道义。
越临后退,自言自语,下定了决心:“那我也自己选一条路。”
他声音变得清晰,横亘了过去到现在,遭万千唾骂,再到复生归来。
越临站在院子里,光芒乍泄于院落当中,映着他漆黑挺拔的身影,微垂眉眼,漆目如霜。
他抬起下巴,示意候在篱笆处的白孤:“即刻启程。摆驾回宫。”
白孤神色微微吃惊。
而他身后的魔族卫士,发出震天的山呼。
“恭迎君上!”
“恭迎君上!”
-
轿子外传来说话的动静。
楚寒今不知道现在走到了哪儿,他们渡过分界线不回江,星夜兼程,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
魔境内全是苦寒荒凉所在,从纠纷起便被正道驱逐,划定边界,待的地方便是穷山恶水,灵气比不上中原宝地,民风也鄙陋粗俗。
两个人正在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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