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归身穿一身雪白道袍, 站在噬渊边上被衬托得极为渺小。
噬渊裂缝当时已经裂开七十六里, 越来越大,越来越宽, 边缘是赤火燃烧, 再往里便是黑色岩浆滚滚, 凑近听会听到诡异的响动,有时是哭泣, 有时是嘶吼。
里面的玩意儿说是魔物, 实则跟统治九州的魔族相差极大。
逐白和苏九归就守着噬渊, 伴随着噬渊裂缝越来越大, 两人住着的小院越迁越远。
苏九归一般都没什么表情,如果有东西爬出来他会斩杀, 他杀人时干脆利落, 动作一气呵成,从不犹豫。
但那天, 逐白回去时却感觉苏九归不太一样,逐白明明连他的表情都看不见, 却感觉到苏九归那样落寞,他仿佛在质疑,疑这天地为何如此,疑他守渊究竟为何。
那一瞬间,逐白竟然觉得苏九归和噬渊极为相配,仿佛是相伴相生。
苏九归因为噬渊而存在,他是最尽职尽责的守渊人。
噬渊也因苏九归的存在不断开裂,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的英名。
“师尊?”逐白叫他。
苏九归回过头,狂风将他的衣袍吹乱,凌乱发丝下,那张清冷的脸像妖物。
“怎么了?”苏九归眨了下眼,刚才那些情绪统统被掩去。
“师尊去过妖境吗?”逐白问。
苏九归:“嗯。”
“你真的去过?”逐白道,原来那些道士说的是真的。
苏九归摸了摸逐白的头,“骗你干什么?”
逐白当时正叛逆,不太喜欢苏九归像是逗小孩儿一样逗自己,他头一偏,问:“他们说你杀了条巨蟒也是真的?”
苏九归道:“真的。”
逐白嘴角翘了翘,好像苏九归很给他长脸,问:“那你还去吗?”
他也想去妖境看看,苏九归不常下山,逐白出世之后噬渊越来越乱,他甚至都很少离开噬渊边。
苏九归:“不去了。”
逐白问:“为何?”
苏九归道:“我的事办完了。”
他的事办完了,当时逐白没听懂这番话。
“师尊刚才好吓人。”逐白道。
“怎么吓人了?”苏九归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逐白:“我以为你要掉下去了。”
他其实不必担心,常人在噬渊边上根本站不稳,以前有小道士好奇,刚靠近便被一股怪力吸进,这辈子留给后人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救命,连尸骨都找不到。
后来这事儿用来恐吓刚上山的小道士。
苏九归镇守多年,得道之人在噬渊边如履平地,当然不会被轻易惑乱心神。
那天噬渊边风大,逐白许久都没听到苏九归的回应,自顾自道:“师尊掉进去就变怪物了。”
逐白说完这话,只感觉到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越来越沉,简直像是用一只手压着他。
苏九归很少在他身上显示师长的威压,他常常一个眼神便让人不敢向前,但他从不对逐白如此。
那天,苏九归放在他头顶的手越来越沉,压迫感蔓延开,逐白僵直在原地,本能让他赶紧跑,可他却动也没动。
苏九归的手从头顶落在脖颈,修长的手指缓缓捏着逐白的后颈,就像是在捏一只猫崽子。
当时苏九归灵力鼎盛,杀一条魔龙很占理,即使逐白死不了,苏九归也能让他吃吃苦。
他声音低沉,问:“怕我吗?”
逐白抬起头,苏九归比他高,沉下一片阴影,他只能看见对方瘦削的下颌。
那天的苏九归满身杀意与戾气。
“变成怪物会怕我吗?”苏九归又问。
逐白摇了摇头,“不怕。”
逐白对苏九归身上的杀意视若无睹,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重复道:“我不怕你。”
“我喜欢你。”
苏九归的手一停,因为这句话有些怔愣,逐白总是把喜欢放在嘴边,这话跟不要钱一样,碰见他就先来个两斤,说得没完没了,不论苏九归怎么教导他都不听。
逐白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但永远都会说:“我不怕你,我喜欢你。”
现如今,苏九归竟然真的变成了个怪物了。
他的后背沿着脊柱裂了个口子,像是一只张开的口袋,妖物扭曲着往他身体里钻,他已经跟天妖塔融为一体。
他甚至都不算是个妖物,只能算是个镇守妖物的牢笼。
他从一个妖变成了一个笼。
难怪蕲舍说他跟自己一样。
苏九归走后,逐白带着他两个徒弟来找人,红柳和温七这两个不着调的,没比带孩子好受多少。
他们三个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没想到苏九归变成现在这样。
一个月前,苏九归离开了乐安城,转身便来了妖境,进妖境后他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治眼疾,第二件是进天妖塔。
苏九归进天妖塔绝不是想死,正因为他想活。
逐白突然想通了,他在云间城靥蛇梦境中看到过真相,但他当时没多想,还是他亲手从鬼郎中手里救出的苏九归。
修道之人讲究道缘,苏九归的道缘究竟怎么产生的?
苏九归上太清山,是因为太清山的道士去苏家村捉鬼郎中,鬼郎中修炼秘法走火入魔,在苏家村以孩童为容器练妖。
苏九归被鬼郎中挑中,整整折磨了一年,期间体内容纳了各种妖物。
苏九归是鬼郎中手下唯一一个活口,换句话说,他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容器。
太清山到底出于什么考量把苏九归带回去,如果真是怕他祸乱四方直接杀了便可。
他们把他带回仙山,却不许他结凡缘,不准他与人结为道侣,极其不留情面地回绝了秦城楠的婚事。
让秦城楠有一辈子的心结,最后走火入魔。
大道三千,苏九归为何早早就修无情道,因为以他当年的境况,他想活下去,除了这条路根本无路可走。
六百年前,苏九归来妖境,除了平息妖境祸乱以外,他最大的目的是来看天妖塔。
天妖塔吸食妖丹,容纳化解,那一刻苏九归觉得自己和一座笼别无二致。
天妖塔就是苏九归的归属。
后来苏九归重活,却能吸食他人妖丹,他一路收服妖物,失忆时自己都想不通,云间城时他日日被人追杀,活得云里雾里,却也可能是苏九归活得最肆意的一段日子。
乐安城一事后,他意识到自己跟当年一样,只能走一条路。
除了天妖塔,他无路可走。
要么在乐安城等死,要么吸收天妖塔妖力一步登天,苏九归这种赌徒心态,毫无意外选了后者。
这事儿逐白根本没办法替他担。
“真胡闹。”逐白停在苏九归跟前,轻声道:“真是……”
他说了两个字后不知道怎么形容苏九归这种找死行径,难怪不跟他们说,谁家师尊弄成这样也没脸跟自己徒弟说。
苏九归跪着的,逐白只能半跪在他面前,这样才能与他平视。
逐白不知道这样的苏九归到底能不能看清楚他。
苏九归在吸食妖力,逐白甚至都不敢碰他,他脖子上都是星星血迹。
逐白小心翼翼摸上苏九归的脸,他没躲开,温顺地像是个傀儡偶人。
逐白很多事儿想问他,譬如当年太清山的真相,譬如现在到底什么境况,可他没问,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上来就问东问西的,苏九归要烦死他。
逐白给他抹去脸上的血,这两道血泪一样的东西,不配他师尊,他师尊,死都要死的漂亮。
他给他擦血,血迹抹开,越擦越乱。
逐白又涌上来一股气,来天妖塔就算了,为了拦住他,还用幻术。
“瞎了怎么办?”逐白挺气的,这么好看一双眼睛,瞎了那多可惜。
苏九归眼睫一颤,没再流下血来,他偏了偏脸,用脸颊轻轻蹭逐白的手心。
他双眼上还蒙着血,张了张口,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虫。
这是苏九归跟逐白说的第一句话,连蕲舍都忍不住探头来看,想看看这位仙尊到底要留下什么妙计来,可他离得远,苏九归声音太轻了,只能看见他嘴巴张合。
下一篇:咸鱼真少爷上交了系统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