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秩序大概稳定了之后,顾平生重新上了座驾,在卫兵队伍的护卫下,继续往祭台的方向驶去。
这一次,巨门没有很快地回来,而是在通讯频道里给他们报告情况。
“……前后五户人,有一户没人住,其他的都死了,没有找到活口。”
“我在其中一户家里找到了两具尸体,看服饰好像是在这附近巡逻的守卫,尸体还很新鲜,应该才死不久。”
危险解除的时候,顾平生还在想对方明目张胆搞破坏的底气从何而来。
现在大概是知晓了,幕后者根本就没打算掩饰,他们准备拿人命来断绝事后的追查。
尽管早有预料,他的指尖还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说句老实话,在场的厄尔和谢宗洲无一不是见惯了死人,在他们还是新手玩家的那段时期,同行二十多个人,能活下来两个都勉强,各种凄惨的死状能让一个正常人做上一晚上的噩梦。
但是听到巨门给他们报告的情况,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沉默了一下。
厄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玩家们的死亡是历经磨难,是为自己活命的机会而拼尽全力,有着沉重的分量。
而巨门口中的守卫和居民,似乎没什么挣扎的余地就死了,轻飘飘的,让人有种不真切的荒谬感。
明明房子外面的街道上,人们还在为降雨祈福而热烈欢呼,却没人发现房子里面的寂寥无声。
人命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剥夺的东西吗?
谢宗洲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要拿剑,才想起来自己的武器作为道具被收进了系统的仓库。厄尔抿了抿嘴唇,迟疑地看向身边的顾平生。
通讯频道是公共的,巨门刚才的话,顾平生也听到了,但是对方坐在座椅上,手肘支着额头,仅是抬起下颚,目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
遮阳的篷顶一晃一晃,大片的阴影覆盖在了顾平生的脸上。
那双贯来染着温润笑意的眼睛,此刻眸色淡得出奇,无机质的冷意似冰雾氤氲其中。
厄尔有种被刺伤的幻痛感,和此刻的顾平生对视,竟有些望而生畏。
对方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有,但厄尔在油然而生的胆怯中清清楚楚地意识到——
顾平生……生气了。
顾平生的座驾一直行至祭台前,到地方之后,他抬步走了下去。本来有些喧闹的人们,在看到顾平生出现之后,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身穿神袍的俊美青年走上最高的祭台上,人们也井然有序地接踵站好,双手合十朝上捧举,场面变得静默且神圣。
顾平生垂眸往台下看。
在前面召唤刑野的时候,他也是迎着这些殷切的眼神一路向前,平静自然地接受了人们的崇敬,没有一丁点的无所适从。
当时的顾平生稍微有些困惑,但现在的他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坦然接受了。
众生百相,台下的人们有着各不相同的面容,但此时此刻,他们望着顾平生的眼神却如出一辙。
仿若润入了清水,又仿若点燃了烛火,没有一点杂质,饱含着最纯粹的向往与渴望。
顾平生与他们对望着,他的感官在这一刹那好像被分成了无数份,如光般透进每一个人的眸眼之中。
而台下的众人,恍惚中有种奇妙的感觉。
头顶炙热的阳光陡然变得温和且又温暖,眼前的顾平生变得无比高大,好似有人轻轻地挥动了手指,将那些隐忍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期盼牵引而出,被那至高无上的存在温柔地聆听。
他们所渴望着的、敬爱着的、祈求着的心愿,与顾平生的灵魂产生了强烈的回响。
在这一刻,顾平生感觉自己变得有点不像自己,又好像这样的他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近乎熟稔地询问:“你们有何诉求?”
厄尔他们突然发现,顾平生出口的话语好像与以往不同。
温柔如旧,却微微地低沉下去,听起来声线未改,却有一种远古而来的神秘气息,让在场的人下意识就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并深深地痴迷。
台下的人们同样痴痴地看着顾平生,吐露自己的期颐。
“我们想要下一场大雨,神使大人。”
“能够下雨就好,能让大麦和豆子长出来就好,能让我的家人吃饱就好。”
“神使大人,求您降下雨露,滋润这片干涸不堪的土地。”
……
前排的人跪在了地上,后面的人跟着屈膝。
他们发自内心地臣服在地,高扬的头颅低垂下去,贴吻在他们深爱的这片土地。他们心中满怀虔诚,每一个匍匐在地的灵魂,都是那么的宁静。
阿西卡莫的人民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愿,这片诞生于荒漠之间的绿洲中存活的居民,也不都是好人,多的是为生活麻木奔忙的躯壳。
可当顾平生询问他们有什么祈求的时候,他们眼中含泪,齐声向着高空而鸣。
“神使大人,求您降下甘霖——”
提前赶到高处,看到眼前着足以令人震撼的场面,明明对一切神学嗤之以鼻的厄尔,心灵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冲击。
一抹阴影悠悠飘来,罩住了他的所在地,厄尔情不自禁地往天上看。
从远处刮来的凉风吹散了空气中灼热的气温,本来的朗朗晴天突然出现了大片的乌云,浓郁得好像是一泼墨汁浇盖云层,沉沉地挤压着天空,不一会儿天色就暗沉了下去。
雨落的征兆恰到好处,没多一秒,没少一秒,刚好就应了众人的祈求。
为自己刚才走神而有点心虚的厄尔摸了摸鼻子,拿出降雨的道具,准备等会儿要是雨水不够的时候再补一发。
同时他忍不住拿胳膊顶了一下旁边的谢宗洲:“可以啊这道具,你是从哪个副本里得来的?”
“我看那乌云的范围几乎要把周边的城镇都罩住了,你居然也舍得拿出来。”
谢宗洲:“……”
看着谢宗洲欲言又止的表情,厄尔觉得有些奇怪,视线再一转,看到了谢宗洲手里正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看起来,是件还没来得及使用的道具。
厄尔:“……?”
厄尔倏然伸出了手,将那道具拿到手里,因为心情过于复杂和惊讶,谢宗洲也没拦着他。
快速扫过了一遍道具的说明信息,厄尔抬起头来,表情差点裂开,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宗洲:“如果这才是你准备的降雨道具——”
“那现在这场雨是怎么来的?!”
风势蓦地变大,花草树木被吹得几经倾轧,雷霆宛如长蛇游走在厚重的云层之中,天边不时亮起刺眼的电光。
从自己能和现场的人们有所共鸣之时,顾平生就隐约感觉到了一股牵引的力量,从远处传来,源源不断地被吸收进他的意识海。
意识海内的古老故事书再一次被狂风给吹动,书页飒飒翻动不止,停到了最后一页上。
泛黄的纸页上,神像缺失的嘴部缝隙中,有金色的光芒从黑暗中倾泻而出,虚幻地勾勒起嘴唇边缘的线条。
这是顾平生第一次在这个副本之中感应到了自己的力量,就在神殿的位置,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阻隔,尽管那力量欢欣雀跃地想要回到他的身边,却始终没法朝他靠近一步。
而远在祭台上的顾平生也不会知道,此时的神殿已经乱成了一团。
祈福降雨这种重要的事情,戴维主教本来应该到场,但是他却借故推脱了,只安排了两名不常出现在正式场合中的神官随行,为的就是给人民施加心理上的负担。
戴维主教心里知道,降雨祈福这件事为难不了顾平生,因为顾平生的身边有一个叫厄尔的小子,有着将沙子化为雨露的神奇能力,这是将顾平生带来王都的格罗特领主透露给神殿的消息。
但戴维主教要让顾平生降下这一场雨,越轰动越好,越与众不同越好。
他将大门关闭,把之后的安排告诉给了亲近的神官,两名神官听着戴维主教的话,还没有听全,只是听了个开头,脸上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主教大人,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那将是阿西卡莫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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