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山与那双温润明亮的眸眼对视,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烂酒鬼,而是一个正常有本事的壮年汉,放眼都是能够展望的未来。
顾平生接下来的话更是如风般吹入他耳朵里,直勾他的心神。
“人活一辈子,哪怕不图一个风光自在,能够舒舒服服的,难道不比现在好?”
陶明山被说动,张了张嘴:“我……”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稚音仍在却老气沉沉:“爸爸。”
陶明山的脸色霎时变了。
在顾平生看不见的位置,陶明山的背后,一抹黑雾在半空中生成,汇集成利爪的模样,透过皮肉,狠狠地抓捏住陶明山的心脏!
陶明山像是受了刺激,眼球血丝狰狞密布,突然暴起吼叫:“挣钱,挣他娘的什么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只是为了诓我对这白眼狼好点!狗东西要吃要喝,老子赚的那点辛苦钱不够他败家,就和他那个婊子妈一样!”
顾平生没时间细想,看陶明山随手抓起板凳上的皮带,瞳孔倏然一紧,身体快过大脑动了起来,将从里屋出来的小孩拉过来护在背后。
“啪!”的一下震响,皮带抽在了顾平生同时举起的手臂上。
屋里三人都愣住了。
怀里的陶军抓他衣服的力道极大,顾平生以为对方是在害怕,忍着痛反手拍拍,对看起来清醒了几分的陶明山说道:“挣来的钱攥在你自己手里,别人抢不走。陶哥,你再好好想一下。”
说着,生怕陶明山回过神来再打孩子,手臂捞着陶军腋下,快步将人给抱了出去。
顾平生一直跑到村路上还嫌不够远,怀里的男孩戳了戳他:“老师,陶明山昨晚上喝酒喝到两三点,不舒服站不稳,不会追过来哩。”
顾平生语气十分冷静:“老师知道。”
固执的又带着他过了一条道。
陶军:“……”
男孩听话地任他抱着走,被放下时才动了动,非常之快速地抓住顾平生的手,捞起袖子来看。
一条若长的红痕浮现在白皙手臂上,刺目极了。
陶军眼神暗了暗,不敢碰那伤,扯他衣袖的指尖大力而泛白,哑声阴沉:“他就是个烂酒鬼,没救了,您何必这样。”
顾平生跟他解释:“我来一趟,他吃饱喝足心里舒服,就少打你一顿,不亏。”
陶军张口要辩,嘴里被塞了块甜软的吃食,抬头看见顾平生冲他笑。
顾平生:“没吃中饭吧?张婆家的玉米糕,你喜欢的。”
陶军眼中戾气散开,将糕拿手里:“……老师您平时都只吃白粥。”
顾平生睁眼说瞎话:“因为我肠胃差。”
陶军沉默了会儿,猛然啊呜一口咬在糕上,恶狠狠地道:“骗人,大骗子!”
顾平生叹气:“我们的小军班长太难伺候了点。”
他见小孩依旧闷闷不乐,宽掌托起小孩的脸颊,温柔平和地看着他:“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从今以后继续努力学习,把成绩稳定在九十分以上。”
陶军闷声:“成绩提高了有什么用?”
顾平生一指前面:“你看那是什么?”
陶军看去,直言道:“泥巴地,烂菜叶子。”
顾平生无奈:“别老低着头,往天上看,看到那座山了没有。”
陶军:“看见了。”
顾平生语气格外郑重:“翻过那座山,就是外面的世界。有繁花似锦,有高楼大厦。你成绩好了,就能从这里出去,见识到它们的五彩缤纷。成绩不好也可以,但会难很多。”
“小军班长那么聪明,只用一个月时间,就从不及格提高到七八十分。老师期待着你见识广博天地的那一刻,你会成为令大家都自豪的人。”
陶军喉头鼓动了一下,迅速低头。
吃完了玉米糕,顾平生想带陶军回他那躲躲,被陶军拒绝了。小孩儿脾气犟得很,坚持不要顾平生送他回家。
陶军说:“我没那么笨,会等他气消了再回去,老师您甭操心。”
顾平生拍他脑袋:“什么语气?”
陶军从善如流换了个软软的腔调:“老师,您回去吧,好不好嘛——”
顾平生不为所动,一本正经盯着他。
陶军只得向他保证:“我去同学家里做作业。”
“谁家?”
“平头娃子,他家里有多余的作业本,我跟他借。老师您别跟着我,我不自在。”
顾平生:“……”
被嫌弃了啊。
顾平生走后,陶军目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男孩灵动乖巧的神情陡然消失。
乌云挤压着天空,厚重得仿佛要坠落。成群乌鸦盘旋在陶军的头顶,跟着他一路走回家。
陶军面无表情推开家大门,发酵后的酒臭味扑鼻而来,却又被他身上散发着的浓郁血腥味给压过。
此时的陶明山缩在墙角,面上全是惊悚,哪还有刚才的嚣张。
小孩模样的陶军捡起掉落在地的皮带,一步步走近大人模样的陶明山。
他的皮肤不知不觉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指节骨扭曲,臂上都是烟疤,小脸各处显出触目惊心的淤青,血从后脑窟窿汩汩往下淌。
顾老师说他们是朝阳的孩子,都会有灿烂无比的未来。可惜,很早以前就没有了。
门无人自关,陶军凶狠阴冷的目光顺着阴影睨下,手中的皮带晃了晃。
“你刚才用哪只手打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师人生格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3章 道家村
顾平生走在路上,满脸沉重,凝眉思索。
陶明山刚才的架势属实不正常,并非嘲讽,他怀疑对方长期饮酒导致出现了精神障碍,有狂躁症倾向,或者说已经形成症状。
这事得解决。
陶军才九岁,哪怕初中就往县里考,也还有三年。
不能三年都这么过下去。
顾平生还记得村长家里坏掉的洗衣机,岔路口拐道走去村口。
天阴得快,路上突然刮起一道狂风,吹得他短发纷飞出了中长发的效果。顾平生只得摘下眼镜,将头发给抹回原位。
他视线模糊了一下,再次清晰的时候,就看见陈二麻子提着个大红灯笼从外面的村道上缓缓走来,后边还跟着几个人影。
道家村是典型的地大人少荒田多,正经的干部就村长一人,算上不正经的,还得是陈二麻子。
陈二麻子没少跑腿给他带东西,作为回报,顾平生就给对方讲喜欢的话本故事,久而久之两人就熟络了。
这边看到顾平生,陈二麻子给他打招呼:“顾老师怎么出来了,周六还上课?”
“没有,村长家洗衣机坏了,让我去看看。”顾平生问,“怎么白天打灯笼?”
陈二麻子说道:“山神祭祀在即,村子里不安生,里面是寺庙的红烛,驱鬼的。”
顾平生:“……”
也行。
听他两的对话,后头本来一片死寂的队伍出现了骚动,其中一位风韵婀娜的女子勾着红唇笑问:“什么山神祭祀呀?怎么刚才没听小帅哥你提起过。”
陈二麻子表情倏然冷漠,对那女人阴森森地说:“和外人无关,管好自己的嘴,别多问。”
看见旁边还站着的顾平生,陈二麻子顿了下,飞快转过头跟他道歉:“不是说您。”
顾平生:“……”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但陈二麻子一强调,气氛就怪了起来。
特别是队伍中有两人瞬间就抬起了头,审视的目光一前一后,接踵落在他身上。
一道来自为首的男人,眼神锐利,星眉剑目,身着军绿冲锋衣。即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他的身体也依旧挺得板板正正。
另一道来自队伍中间唯一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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