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九楼,这次真切看见,那观音的面具,确实是白白净净一块铁饼。只怕面具下的人,目难视物姑且不论,光说喘气,就够不好受的。
“怎么没个模样?”鹤顶红也发觉了,蹙眉道,“这队伍,还露个缺口做什么……”
楚空遥笑道:“想知道?”
“你知道?”
“还要我少啰嗦点么?”
鹤顶红瞪了他一眼,不吱声。
“你说说,”谢九楼顶了顶他的肩,“我也想听听。”
楚空遥背手,折扇拿在后头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背:“这面具么,好说。”
他朝莲座扬扬下巴:“看那上头的字。”
众人闻声便看,原来莲座底下刻着几行赤金梵语。
鹤顶红说:“卖什么玄机?我看不懂。”
提灯方念出那几行字来:“如是我闻。神佛两面,众生千面。千面一象,一象众生。众生万象,是以,观音无相。”
楚空遥不知想到什么,忽道:“听闻无相观音有面镜子,平日藏匿于永净世归墟处,那地方叫无境之境,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但到了那里,有那面镜子,就能通晓外界万物的运行,纵观娑婆永净二世,遍查古今,犹如日月时刻监看着每一个生灵。所以他们说,那面镜子,是无相第三只眼睛。”
“奇了怪了,”鹤顶红道,“无相又没有模样,何来的眼睛?”
“今儿你倒是聪明了一回。”楚空遥调侃完,拿手往万象斋右前方空出来一个人的缺口指道,“那个位置,是观音座下第一大护法,赤练圣手站的。”
鹤顶红懒得跟他计较:“那扮演圣手的人呢?一个不来,总该有另一个顶上,如此空着,未免不体面。”
“那位置是特意空出来的。”楚空遥解释,“无相本为一滴甘露,娑婆亦非一日而成。当年笙鬘佛的怨气与玄气在天地之间造出一片混沌,那便是娑婆前身。混沌之中,妖魔乱出。无相以无形无状之态游走其间,斩杀无数邪祟。一次功成回去时,竟不小心带了粒泥点子到永净世。泥点子本是死物,兴许无相一身灵气过盛,带久了,便叫它也跟着活过来。活么,先是有命,知生死,再是有五感,通情欲。那泥点子在无相身边年生过久,竟也能思能感,渐渐就打起无相的主意。”
楚空遥还欲再讲,熙熙人群中,迎面钻过来一个毛头小子,勾着脑袋,不长眼似的,一头栽在谢九楼身上,把他撞得往前一倾。
谢九楼忙站稳,刚回头,就见那小子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一个劲儿说着“见谅”,只脑袋始终不肯抬起来,做小伏低的,就差把头往地上磕了。
等他道完歉,谢九楼也不恼,轻轻抓住这小子胳膊,俯身下去,只用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要我见谅你撞了我,还是见谅你偷我钱?”
对方身体一僵。
谢九楼随即探手从这人腰间抓回自己的钱袋子,垂眼笑道:“舌下藏刀,割人钱袋。下九流都惮用的伎俩,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
对方埋头不语。须臾,缓缓抬头。
谢九楼脸色一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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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从今天起,为爱做三,做不被定义的三
第23章 23
23.
第七歌将指尖夹着的那柄不过指节大小、极薄极锋利的刀片放入嘴中,藏回舌根底下,冲谢九楼咧嘴一笑:“爷,又见面了。”
“谁跟你称爷?”谢九楼一把甩开她,想着她昨日拿提灯做人质的场景仍气得牙痒,眼下却没事儿人一样同他嬉皮笑脸,便更瞧不起了,“祁国境内,偷盗者,依律断一手,再送去枯天谷做一辈子苦役。你要不想去填那永远填不平的望苍海,就立刻滚蛋。”
第七歌低眉顺眼:“立刻就滚……立刻就滚……”
正与谢九楼擦身而过时,她忽一转身,眸光一沉,阴恻恻道:“凭你是谁,也敢让老子手走白活!呼喝我这个青天鬼,你那张嘴还不够格!”
说着便手过双唇,取出舌下薄刃,直直刺向谢九楼兜着钱袋那只手。
岂料瞬息之间,第七歌余光只见对方从自己身侧闪成残影,待要回身,脖子已被谢九楼自身后扣住。她抓着横亘在喉下那只胳膊,欲借力蹬腿旋扭过头再脱身而出,谢九楼却抢先一步,抓住第七歌肩头将臂一绕,在她趁机面向自己时用力一推,对方便捂着心口仰倒在地,顿时要起,却气息凝滞,暂不能了。
原本拥挤的人群因着这二人打架竟自动让了一片出来,提灯早前一直看着莲座上的观音发神,到莫名被推搡着随人流退开时才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
第七歌喘着气,喉中腥甜味直往上涌,恶恶瞪着谢九楼:“穹刃?”
——穹刃,便是刃者中功力仅次于最顶尖者的四级刃。
玄门分三路玄道,即刃、格、鞘三者,刃者善攻击,多为将星,七杀、破军、贪狼主命格局;鞘者善防御,同级之中最克刃者,若二者狭路相逢,多为刃败;格者为世间最稀有的玄道,虽不善防御或攻击,却能以念力控制鞘者,同级间遇刃则败,遇鞘则成,故格者为求自保,总会想尽办法遍寻天下鞘者纳入自己门下。其间格者多数天医入命,在医道或毒道天赋异禀,至强者什么能让妖魔绕道,秉性亦少有不极端的。
而无论是哪一路玄者,修为均是五个境界:一级为脉,二级为筑,三级为顶,四级为穹,五级无论是刃格鞘中哪种,皆为“突天”。寻常人的骨珠呈泥灰色,浑浊不堪,玄者则境界越高,骨珠越透亮,至突天境,骨珠便能与肉身分开独存。
突天者,每一百年赴登镜台比试。最后的胜者,直入永净世成神。
谢九楼本是四级刃者,平日刻意隐藏自己玄息,若非同级或更高一级的玄者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境界,如今第七歌迅速反应了过来,是谢九楼刻意为之,不再收敛。
“现在够格了么?”他冷眼道,“当真要我拧你去官府,治个偷盗的罪名?”
“我可没有偷。”第七歌捂着伤处邪笑,“我那是抢劫!”
“大祁律法,抢劫者,断双手!”
“呸!大你爷爷的祁!”第七歌忽恶狠狠高喝,“我看你是屁眼子卖多了当脑袋使!满桌蝣蛮子围着中原还没吃肉,你祁国算什么东西,就想摸边上桌!脚还没踏进来呢,就拿祁法治人了!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九楼明显一愣。
第七歌身后人群中,提灯已沉着脸,右手拿着一手灯,左手自靴口摸出那柄短刀,只等她一转过来,就飞刀过去割穿她的嘴。
岂知谢九楼愣神不过转瞬,便平息道:“小姑娘,口舌之快多是用性命来逞。世道之恶,比你的心眼儿大。别把自己的命拴在舌尖上。”
提灯握着刀柄的手指尖微颤,生生把正准备飞出去的匕首收了势,一转刀尖,藏在袖中。
第七歌此时分明做男儿打扮,不料被谢九楼一眼看穿,是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一番,爬起来便跑了。
人群多数随着观音仪仗向前头街角涌去,剩了少数在这儿围观,如今热闹不了了之,那几个人便也散了。
鹤顶红和楚空遥这才围过来,提灯也赶了上来。
先时谢九楼与第七歌本就是一对一,他们三个隐在人群中,若贸然站出来,以第七歌的狡猾伶俐,指不定会怎么当着大庭广众说这一帮子早有埋伏以多欺少。
提灯并未说话,只抓着谢九楼胳膊,便被谢九楼轻轻覆住手背,听他低声说:“没伤着我。”
楚空遥悠悠看着第七歌远去的方向:“我看这小姑娘,迟早有天会栽在那股子伶俐上。”
说起这个,谢九楼便想着方才第七歌盛怒时口出之言,心思便沉了下来:“你听见她说什么没有?”
“听见了啊。”楚空遥浅笑,宽慰似的拿扇子拍拍谢九楼的肩,“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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