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眼看就要冲楚空遥发作:“我说你这人——”
“你可知道提灯和老九那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鹤顶红舌头一打结,差点踉跄,直愣愣道:“怎……怎么来的?”
楚空遥笑着往姬差和第七歌的院子里指了指:“你乖乖让我扶回去,我好好儿同你讲。”
鹤顶红步子早飘了,楚空遥上手扶,他也没躲,只觉对方在他耳边不疾不徐地谈吐,呼出的热气拂过耳后,他觉得自己浑身的绒毛都湿软下去。
便听楚空遥低着声音絮絮说:“……当时我和谢九楼正在一家面食铺子上,那蝣人神女一来,指着个屠户说,你家才出生但未足月的李老二是个‘格’,日后有大出息……”
“等等,”鹤顶红停下脚步,轻轻推开楚空遥,“你……你说……那个尚未足月的孩子……叫李老二?”
楚空遥问:“怎么了?”
鹤顶红埋头深想,断断续续道:“一个月前……提灯,从无界处,送了个人出去……也叫李老二……”
楚空遥沉默一瞬:“小鸟,重名不违法。”
鹤顶红说不上来:“可是……”
楚空遥搀着他进自己房里:“还要不要继续听?”
“……要。”
二人进了房,楚空遥刚把鹤顶红放上床,脱去鞋袜,外头便有敲门声。
谢九楼先提灯一步回来,此刻抱手站在门外,若有所思。
楚空遥见来人:“不去看着那位,到我这儿来做什么?跟丢了?”
“他就快回了。”谢九楼道,“你这会儿得不得闲?我……问你点儿东西。”
楚空遥回望一眼床铺里头烂醉的鹤顶红,抬脚出去,虚掩上门:“问吧。”
谢九楼:“蝣语……你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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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入夜回宅,早有个曲鸳安排的小厮在角门等他。
那小厮身形挺拔,魁梧高大,在夜色下一面等待提灯回来,一面打着灯笼看书。
许是看得太过投入,提灯走近跟前,他也毫无察觉。
直到余光瞥见有人缓步从自己身旁经过,那小厮才蓦然回神,举头一看,经过身边的客人正是自己主子叫他等的那位。
他赶忙收了书跟上去:“贵人回来也不说一声。我们等得久些倒不打紧,只宅子里夜凉天黑的,没个替您掌灯的人,叫您在路上出点什么好歹,可使我家小主人如何过意得去。”
提灯侧目一扫,这小厮高额阔腮,小眼塌鼻,脸上一颗痦子,牙也不甚整齐。虽其貌不扬,眉目间却一片浩然坦荡,瞳眸清明。
他慢下脚步,让这小厮上前为自己带路,说道:“我也有灯。只今夜出门得急,忘了带。”
“这正是我们这些人的用处呢。”
就要进内院的当口,前头要过一间抱厦,须得上几步木阶,小厮让身等提灯先上,提灯到屋檐口,吩咐道:“过了抱厦,里头就亮堂了。你不必跟,劳烦为我打些热水到房里,我要沐浴。”
小厮应了,等在门口执灯,让提灯过了抱厦再走。
提灯将要离去,边前行边问:“你是曲鸳小爷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说:“贵人折煞我,我一个贱奴,哪有什么字,连姓都不曾有的。只一个名,唤中鸥罢了。”
他说完,昏暗的抱厦里头没有回应。
中欧悄悄抬头,只见提灯站在光晕之外,面容模糊,略微侧身回首,立如长松,问:“你说你叫什么?”
中鸥忙低下头,捋直了舌头道:“小的,中鸥。”
良久,他才听提灯说:“中鸥,我才进这抱厦,身上戒指落了,不晓得被我一脚踢到了哪里。你进来,同我一起找找。”
中鸥立时应了,只在心头疑惑:才接到这贵人时,没见他手上戴什么戒指。即便藏在身上,刚落了地,怎么也没听着声儿的?
到底是主子们的命令,他不过略想想,却不敢不做。
中鸥躬着腰,灯笼打到脚边上,眼睛只往地板四处扫:“这屋里没灯,又只我手里这一个灯笼。贵人歇着,我来找就是。免得一会子抓瞎,磕了哪里,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唠唠叨叨半晌,竟也没听身后吱个声。
“贵人?”
中鸥半跪在地,试着喊了喊提灯,同时伸着灯笼往床榻底下找戒指,忽被人从后头拍了拍肩。
提灯负手站在中鸥后方的黑暗中,极缓地弯腰,凑到中鸥耳后:“我也算,拜见过高堂了。”
这话莫名其妙,中鸥听得寒毛一立,举起灯笼回头,眼前是提灯半明半暗的一张脸。
他刚要出声,就被劈掌打中后颈,登时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房里没绳子,提灯将中鸥蜷成折腿的姿势,把人推进床下,想了想,又过意不去,再翻了张干净抹布塞进中鸥嘴里。
这一掌劈下去,中鸥能睡到晌午,加之这一夜,这间抱厦不会再有人来。提灯估摸着,待中鸥被发现,怎么也得是自己离去半日以后。
这么一算计,无须担心什么。
他又撇了撇嘴。
但凡收拾个别的什么人,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第39章 39
39.
提灯扣上抱厦的门,徐徐往园中水榭而去。
园外有两个曲鸳打发来等着伺候的丫头,提灯只说要沐浴,便也叫她们去了。七拐八绕到了水榭前头,就见着楚空遥房门前的露台上,有两个人比肩而立,正低声交谈。
提灯只扫了他二人一眼,对上楚空遥的视线。
因谢九楼背对着他,还没发现他回来了。
“提灯。”楚空遥对着谢九楼提醒了一声,冲他身后扬扬下巴。
谢九楼回头,这才见着提灯正朝着楚空遥对面的屋子走。
按屋子的安排,对面那两间,该是谢九楼和鹤顶红的,提灯,是在楚空遥隔壁来着。
眼见着提灯径直去了谢九楼的屋子,楚空遥作势便要回房:“今夜鹤顶红在我这儿睡了。你和提灯,就住对面两间……或者一间。”
谢九楼点头,又在露台独自站了会儿,期间瞧着几个小厮提了几壶水在自己房里进进出出,这会子料想提灯该在洗浴了。
他敛了心绪,慢慢走回房去。
提灯坐在浴桶里,周身是氤氲水汽,才刚闭上眼,就听着门外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听出那是谢九楼,复又闭上。
来人开了门,跨步进房,合门过后绕过屏风走到浴桶前头。
谢九楼默默凝视提灯半晌,知他是在假寐,正欲再向前一步,就听哗然水声——
提灯抬起一脚,抵在他上腹,挡了他上前的路,隔着朦胧雾气看过来。
这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若谢九楼再远一分,提灯脚尖便够不着了。
谢九楼负手,含笑道:“喝醉了,连自个儿屋子也认不得,要来我这儿洗澡。”
“你倒先问我的不是。”提灯悠悠开口,仍伸脚抵着谢九楼。缥缈水汽笼成层层薄纱似的,叫人看不真切他眼底神色。
许是先前温酒润了嗓子,提灯此时声音倒很柔和:“你今儿跟了我多久?”
谢九楼笑而不答,往前迈了半步,提灯膝盖随之屈起一分。
“几时发现的?”
“当铺外头。”提灯脚掌无声下移,“等我出来,你又不见了。”
谢九楼止了步子,往下瞥了一眼:“我去捡你的酒瓶子。”
提灯哂了一声。
“那我的酒瓶子呢?”
“扔了。”谢九楼问,“平日不见你喝。今晚不准你喝,你就偏要喝?”
提灯的脚落在他两腿间,便不动了。
那只脚极瘦,隔着水雾也能瞧见脚背隐隐约约的青紫血丝,才从热水里拿出来时还有点血色,放在谢九身上凉那么会儿,脚上的温红就褪了,又变得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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