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青山撞眼,心坠长渊。
谢九楼愣神的当儿,百十八缓过来,一甩手,撒丫子就要跑。
二人擦过,谢九楼转身探手,扣住百十八肩头,放开玄息,欲一举将其压制在自己手下。
那晓得这小家贼也是个穹境的刃,为了脱身,干脆不管不顾,也把玄场放开了来跟谢九楼过招。一面打,一面往门外挪。
眼见好端端一个厨房被斗得鸡飞蛋打,谢九楼皱眉,动手时顺便用蝣语低喝了一句:“不许跑!”
百十八一个激灵,竟就此住手,僵着身板儿不动了。
——三姑娘说,要听话。
谢九楼哪能料到他说不动人家就真不动,猝不及防,出手的一招差点没收回去,一掌快拍到百十八面门,堪堪在方寸间转了力,打到地上。
好不容易收招,他把目光朝百十八恶狠狠一盯:说停也不能是这么个停法!自己再迟点,保准伤到他。
百十八呆呆站在原地,对谢九楼瞪过来这一下不明所以。只咬着嘴里半口肉,抿着唇,不敢嚼,也不敢咽下去,两眼视线直直的,带点紧张,又怯生生的,在谢九楼脸上逡巡。
谢九楼弯腰捡起脚边打落在地的木架子,气得连蝣语都懒得去想,往灶前一指:“去那儿站好,不许动。”
百十八看看他指的地儿,又看看他,又看回那地儿,估摸到意思了,磨磨蹭蹭站过去。
谢九楼忙活一阵,把小厨房收拾出个干净样来,去墙角抱了捆用剩的柴,窸窸窣窣到灶前生火,接着便洗锅。
百十八眼珠子跟着他跑,时不时还往门口瞟。
他不想受鞭刑。
百十八隐约知道自己是要比寻常人早死的,他可以死,但他不想被蘸了淹水的荆棘鞭活活抽死。
他偷了很多次吃的,次次侥幸,次次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逮住。这回他躲不掉了。
这是百十八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恐惧。
他越想,越频繁地往虚掩着的门缝瞟。似乎听见拿鞭子的人的脚步声似的,后背跟着不知不觉出了细汗。
“你看什么?”谢九楼负手挡在他面前,瞬时便遮住了百十八所有的视野,只剩一领子花纹繁复的衣襟。
百十八无声抬眼,只和谢九楼对视,不吭声。
谢九楼扭头对着他当才瞄的地方,蹙了蹙眉,过去把门闩插上。
随即转身问:“还冷吗?”
板门一关,断了荆棘鞭抽到他身上的路,百十八对着此刻严丝合缝关上的门闩,愣在原地。
刚才那句话该不会是在告诉他,不会挨打吧。
过去几日,百十八模糊感觉得到眼前这人在府里有点权力,但有多少权力,他没个准头。
今晚这概念又清晰了点——这人是可以决定他挨不挨打的。也就是说,谢九楼的地位,在驯兽师之上。
放在饕餮谷,是祭司,能管驯兽师,但不能管三姑娘的人。
那边谢九楼见百十八光瞪眼不说话,忽想起这人听不懂通用语,可这话他也还没学会怎么拿蝣语说,便脱了外衣给百十八披上,心道听不懂便罢,冷总该不冷了。
他过去端碗,余光里扫见百十八悄悄儿贴着墙根蹭过来,挨着离他近了点。
谢九楼低头轻轻一笑:这小家贼还挺好收买。关个门,给件衣裳,就猫着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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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即将开启逗老婆模式
第55章 55
55.
他虽因着常年在军营,不比寻常公侯世家公子哥儿们娇贵,能做点简易的吃食,但大多不过就着汤汤水水,有什么煮什么,真要跟府里在灶前干了几十年的婆子比起来,也是不中用的。
漏勺里剩一把剁碎的鸽子肉,旁边是擀出来的面皮,谢九楼不会包云吞,只把面皮切成条,等水开了,蟹黄和肉泥捏成团儿,一骨碌倒下去,煮了会儿,再下面。
肉丸子混着面条起了锅,他再随便撒了些葱花和盐,端到一旁饭桌上。
百十八亦步亦趋撵在他后头,怕的是待会儿被谁抓走。
等谢九楼转身想叫人来吃的时候,才发觉百十八眼睛早黏到碗里头去了。
只不过隔了一小截距离站着,不敢过来。
他冲百十八招招手,百十八不动。
他又招了招手,往桌子点点下巴:“过来。”
百十八试着抬脚,见谢九楼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犹疑着过去。
肉丸子面旁边就是装筷子的竹筒,那是平日厨房的婆子们偶尔做饭时候用的。
谢九楼揣手等着百十八拿筷子,等了半天,百十八果真不动。
谢九楼了然一笑,四处瞧瞧,到放碗的柜子里找着个勺子,递给百十八。
百十八正要接,谢九楼心肠一绕,换了只手,用蝣语说:“这个,用左手。”
百十八看看勺子,看看他,将信将疑拿左手接了。
手腕一伸出袖子,露出两圈绕手的疤。
谢九楼不着痕迹收在眼底,坐下时趁机垂目看了一眼百十八的脚腕。
这会儿百十八人坐着,即便穿的谢九楼的裤子,也露出点脚踝来。
果不其然,两脚脚腕处,是和手腕一样的,各有两圈凸起的,细细的疤痕。
那是多次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受伤才能长成的疤。
谢九楼才在疑惑,言三姑娘是找了个什么替身,只听蝣语,不懂通话,能吃生肉,却使不来筷子。
还有小小年纪就如此强大的玄场。
原来是从小就身负四十斤镣铐长大的蝣人。
传闻里饕餮谷当死侍培养的杀器,一群命令高于一切的动物。
那边百十八饿得慌,一勺子肉汤送嘴里,烫得不轻。
谢九楼眼见着他烫得眉头紧皱,忙道:“吐出来。”
百十八舍不得。
谢九楼伸手就去捏他的下颌,指尖用力,捏得百十八吃痛,别开脸吐了。
谢九楼叹口气,又把勺子夺过去,自个儿舀了一勺汤,吹凉了喝下去,教道:“要这样。”
百十八学着他的样,舀一勺,吹两口,一面吹,一面瞧着谢九楼,见对方点头了,才把肉丸子往嘴里送。吹个几次,便知道怎么才不烫嘴。
谢九楼交叉双臂,坐在另一侧桌边,静静等他吃完,嘴角已经不自觉上扬了许久。
好在面皮切出来的面条也不长,百十八吃到后头,汤冷了,直接抱着碗,拿勺子把面混着汤赶进嘴里,一滴不剩。
吃完,慢吞吞抬头,又无措地看向谢九楼,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放。
谢九楼往门口示意:“你走吧。”
百十八走了两步,忽然转回来,轻轻搁了样东西在谢九楼面前。
东西放完,一溜烟跑了。
谢九楼低眼一看,竟是颗金珠子。
他挑了挑眉——小家贼还知道付他体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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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谢九楼看了一晚的蝣语册子,估摸府里做早饭时,便亲自去厨房吩咐,说昨夜王妃饿了,他拿房里的备菜弄了些肉丸,叫他们早饭还做云吞,不加面,蟹黄不够,就剁些虾凑合。
待吃早饭时,百十八和他一人一碗,这回丫头们只送了勺子。
谢九楼巍然坐在桌前,因他心里有了数,便没急着拆穿。百十八仍化作言三姑娘的模样,见好不容易有一日吃饭不用筷子,用的还正巧是昨夜才学会使的勺子,精神都好了一倍,两眼烁烁瞄着谢九楼,只等他一吃,自己也上手。
谢九楼眼底藏着笑,身边越是瞄,他越不动,等百十八开始坐不住了,他轻轻抬了抬手。
百十八立时捧碗,刚碰到勺子,顿了顿,特地换左手来使。
谢九楼慢悠悠用右手拿起了勺。
百十八送到嘴边的动作登时一停,勺子里云吞凉了,他还盯着谢九楼行云流水的右手,满面茫然。
谢九楼乜斜着他,用蝣语问:“怎么不吃?”
百十八一愣,对着左手的勺子沉思片刻,试着换到右手,两手刚要交接,他又蹙了蹙眉,还是用的左手。
只不过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声不吭,第一次无心吃饭,满脑子都充斥着对自己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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