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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宋怀顾猛地回头, 是裴辞冰。
扶影送他们两个进来，自己留在了外头。
“这里的人会看见我们吗？”宋怀顾摊开双手，试探性地攥了攥，“万一能，别打草惊蛇。”
“试试不就知道了。”裴辞冰四处张望了一下，抬手挥起一张符箓，向着一旁的高树挥去, 只见那符箓轻飘飘地透过树干，旁若无物地落在了地面上。
裴辞冰“嗯”了一声：“不会看见。”
如此, 宋怀顾便放心大胆地往四周寻去。
这里是于闻洲的记忆, 扶影定当是已经摸排过了一遍, 将他们送到于闻洲幼时的这个时间点，关于万妖城、于闻洲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即将揭开，宋怀顾手心微微出汗，他有些紧张。
裴辞冰也紧张。
他本以为这场联姻是薄野临和姜昭越以两派名义促成的，宋怀顾与薄野临、万妖城是一边, 他与姜昭越、天水台是一边，可兜兜转转, 到最后, 他和宋怀顾才是唯一的战友。
他不想在这个唯一前面加上“彼此”, 他希望宋怀顾身后依旧有万妖城来作为他的屏障, 因为他爱他，他希望他好。但现在，他的希望却几近渺茫。
深处有脚步声响起，宋怀顾和裴辞冰不约而同地一顿。
一双手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一张熟悉的面孔从翠绿后探出来，桃花眼里带着些探究的神色，然后他整个身体从灌木里走出，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是温定兰。
“果然有人，师兄。在这儿。”
他回头喊了一句，然后擦着宋怀顾的肩膀走过，半跪下来在树下面搜寻了半天，终于将一个脸都快憋紫了的孩子从下面的泥坑里抱了出来。
薄野临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小孩儿？”
“嗯，一二岁吧。”温定兰运起灵力，将那孩子全身检查了一遍，随即叹了口气，“万妖城动乱，有些平民百姓遭了秧，只能把孩子放在这里求一条生路，不被那帮疯子似的妖兽捉去撕咬当食物吃了。”
他稳住小孩的心脉：“局势动荡，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万妖城四大家族没人化形，群龙无首，怎么可能稳得住。”薄野临从他手里接过去，如墨一般的眼睛盯住了温定兰蓝紫色的眼瞳，“总该有个人站出来。”
“你真的觉得是四大家族没人化形的缘故么？”温定兰摊摊手，“罢了，师兄，每次你都坚持这套说辞，但我真的不觉得。如果只是缺一个上位者，万妖城不会动乱至此，沉疴难愈、覆水难收，有些症结怕是经年累月，甚至就是这套规则带来的。”
薄野临抿住唇，不置一词。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个闷葫芦。”温定兰用肩膀撞了撞薄野临的，轻松道，“又救了一个，带回去万妖城吧，该吃中午饭了。”
“你一天天除了吃还能知道些什么？”薄野临斜睨他一眼，语气带着些调侃，两个人说说笑笑，渐渐走远了。
裴辞冰抬手在宋怀顾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
宋怀顾眼睫眨了眨，缓缓摇了摇头。
那是宋怀顾没见过的薄野临与温定兰，那时候连扶影都没化型，处于万妖城最黑暗的时期，而那个时候的薄野临还会开开玩笑，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少年意气，全然没有后来的老成稳重，而温定兰在他身边，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纵有些分歧，但眼里的信任做不得假也骗不了人。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他的兄长们的少年时代，那个时代局势动荡，可有这两位敢撼天震地的少年力挽狂澜，成了万妖城至暗时刻最抹不掉的一笔辉煌。
“那就是于闻洲么？”宋怀顾与裴辞冰跟上他们的步子，“平民百姓、被临哥和兰哥所救所以进了万妖城……”
他的话没说完，心底已经一片寒凉。
他们入这场追问命魂的幻境，就是为了找到于闻洲的师父，于闻洲说过的，他师父于他有救命之恩，莫非……
滴滴答答，幻境中开始下雨，是要转换场景的一个征兆。
风霜雨雪交杂而过，宋怀顾与裴辞冰闭上眼，零零碎碎的声音从耳畔传过，稚嫩的、少年的、成熟的……一点一点填充起于闻洲当年的故事。
“你不是个人类吗？为什么在万妖城生活？”
“我们都有妖丹，你有吗？你是个怪物吧？来！打他！把他赶出万妖城！！我们才不能让这种异类在万妖城里过活！”
“揍他！打他！踹他——”
纷乱中的人声蓦地一静，再睁眼，已经是一间厢房，温定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已经长大些了的于闻洲涂药，边涂还边吹一吹，此时，薄野临与温定兰已经安定下了万妖城局势，每天忙得抽不开身，这是偶尔有空，他才能亲自来看一看于闻洲。
“温公子。”于闻洲抽了抽鼻子，“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我会替你出头的，你好好休息，好吗？”温定兰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没有错，我会跟他们讲，你不要担心。”
“不，我不。温公子，你是万妖城的神，他们对你毕恭毕敬，可转头，他们还是会欺负我势单力薄。”于闻洲一咕噜爬起来，跪在床上就要给温定兰磕头，“你收我为徒吧！我想修炼，我想结丹！这样我就和他们一样了，我——”
他说着作势就要拜下去，温定兰眼疾手快地在他额前一挡，于是他一磕磕在了温定兰柔软的手心里。
“温公子……”
“我不收徒的。”温定兰扶着他坐好，宋怀顾这个时候绕到他面前，已经能看见温定兰眼里消退的精神气，还有慢慢爬满的疲惫感，他已经和之前场景里的气质不一样了，“你不要跪我。”
“温公子，求您！”
“我每天事情很多，实在没有心力带一个徒弟。你看到了，我还有弟弟要照顾。”温定兰揉了揉眉心，“不是我不愿意，对不起。”
不是的。
宋怀顾看见于闻洲绝望的神情，心里却为温定兰辩解着。
不是的，温定兰他说的不全是真的。
他撒谎的时候会喜欢揉眉心，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没有收于闻洲，所以、所以……
仿佛预见了他心中所想，画面一转，来到了万妖城主殿，风雨交加的夜晚，于闻洲跪在瓢泼大雨里，声声哀戚，求着薄野临能收自己为徒，他想修炼。
薄野临处理了一天的宗门事务，出来的时候已经深更半夜。
他看见自己嘱咐人送出来的雨伞被于闻洲扔在了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你看到了，我没有时间的。”
“薄野城主……”
薄野临眉心皱了皱，只是很短的一瞬，然后留下了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你回去吧。”
薄野临态度刚硬不会说软话，于闻洲早就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先选温定兰，可接二连三碰了壁，是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无助感、孤独感渐渐爬满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角落，他踌躇着伸出手，将薄野临先前托人送他的伞抓在掌心，慢慢将自己在雨水中蜷成了小小一团，无声地哭了。
翌日清晨，于闻洲在自己的屋子醒来，发现床头留了一张纸。
那纸张很薄，用灵力封了，在他指尖触碰到的一瞬悄然化开，显出上面微光粼粼的四个字。
“来找我吧。”
于闻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四个字像是空旷山谷中的唯一回音、像是茫茫大海中的唯一小舟，他是那个在沙漠中蹒跚许久的旅人，终于抓住了在漫漫黄沙中的一角绿洲。
他指尖又一碰，那个无名之人给了他指引路线。
于闻洲猛地从床上爬起，顾不上洗漱穿衣，只着了一件中衣便夺门而出，眼中的雀跃与欣喜隔着数年的时光依旧能扑面而来，让人感同身受。
裴辞冰和宋怀顾的精神也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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