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想摔。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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