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老宅里,他一直隔着黑雾看东西。可是现在头顶秋空高远,午后浓烈的阳光洒在屋顶,一切都明朗又清晰。
令宋疏更意外的是,他在这屋檐顶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懒洋洋躺在屋檐中央,左臂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兴许是晒着太阳睡着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人影抬起手臂,朝这里瞥了一眼。看见宋疏以后,他冷哼一声,翻了个身,脸对着瓦片不看他。
挪开的地方,瓦片被压得稀碎。
宋疏看着那片碎瓦,确认这就是家里漏水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根据对方身上的古装,已经铺展在瓦片上的白发,宋疏心中对其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攥住梯子又往上攀两步,试探问:“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趴在房顶的白影顿了下,白色脑袋微微偏动,阳光下洁白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眼神很幽怨。
白影不答话,宋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站在竹梯上与那双眼睛对视,场面一时间寂静起来。
片刻后,一道呼唤声打破这里的尴尬。
“小乖乖,祖奶奶帮你找来了!”
宋疏连忙扭头看向声源。
只见柏油路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着几十只鬼,正浩浩荡荡从远处飘过来。
祖奶奶似乎看不见屋顶摊着的白影,挥着手兴奋大喊:“看,这么多都是来应聘门神的!小乖乖快下来,咱们得搞一场现场招聘会,来个相性一百问。家主和门神就跟处对象似的,得合适才行嘞。”
“愣着干嘛,大家都等不及了!”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房顶,瞬间被更加浓厚的祟气布满,黑色宛如实质化塞满每一处空间。
视线猝不及防被遮住,心虚的宋疏想下梯子去制止,反应不及一脚踩空,带着梯子一起向后跌去。
坠空感让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宋疏想,这兴许就是懦弱的报应。
当初得知门神之事的时候,他就应该回来确认一遍,再请求祖奶奶帮忙才对。
没想到他最终会死于坠楼。
脑子里感慨良多,预料中的坠落感却始终没有传来。
宋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躺在屋檐的白影此时就在他面前,苍白的手握住楼梯,冷冷望着他。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白影的相貌。
这是位容貌冷峻的男人,眉眼深邃,棱角分明,深黑的瞳孔深处散发一抹幽绿,一头锦缎般柔顺的白发随风飞舞,宛如神话中走出的大妖。
此时这位“大妖”正歪着脑袋看他。
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漠的男人忽然展颜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梯子,在他耳边轻声问:“是换掉我呢,还是换掉你呢?”
听懂了的宋疏紧张地抿唇,与之商量:“都不换,行不行?”
“不行。”
男人黑眸冷然,作势要松手。
在对方松开之前,宋疏先一步放开梯子,坠向三楼的阳台。由于有了准备,两米多的高度只是崴了下脚。
他坐在地上昂首看向上空,发现楼梯还稳稳地被人攥在的手里。
上方的男人垂眸,黑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色。在宋疏再次开口前,忽然消失在原地。
坐在旅馆的床上,宋疏用红花油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旁边祖奶奶一脸担忧。
“放心,不严重。”
“都从楼上摔下来了,这都不严重什么才叫严重?”
祖奶奶嘟嘟囔囔,埋怨道:“这算哪门子的门神,家里祟气不除就罢了,还会害人,换掉他怎么了!就该换!”
宋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冷静解释:“说起来其实是我踩空了,他攥住梯子算救了我,不然我都来不及落到三楼。”
那样仰头摔下去,脑袋都会碎掉。
对此,祖奶奶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杀气腾腾地飞出窗户,一呼百鬼应。
“走,给我乖孙找场子去!”
宋疏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们飘远了。
他倒是不担心。
祖奶奶曾经说过,门神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的。再说,她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位门神的存在,说不定等一会儿这群鬼就会无功而返了。
只是……
宋疏望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面露苦涩。
这种伤最少也要一两周才能恢复,昨天还想着要去果园大干一场,今天立刻就变成了独脚兽。
后天去不成可怎么办呢?
*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老太太带着一群失业鬼浩浩荡荡出门,两个小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看他们憋屈的神色,宋疏决定不问。
等送走了群鬼,老太太主动凑过来。
“小乖乖,你家那个门神可不简单。我们这群鬼死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可都是小凶,硬是门都没闯进去。”
准确的说,她连鬼影都没见着。
祖奶奶判断:“恐怕是只大鬼或者大妖。”
宋疏想了想,道:“应该是妖。”
他观察过附近做门神的鬼,有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七八岁的孩童。他们衣装服饰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保留着死前完好时的体貌特征。
家里那位白发古装,脸却年轻,阳光下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墨绿。
宋疏直觉他不是人类。
“妖更麻烦!”
一般妖做门神,要么是为报恩,要么是因为约定,要么是被封印在原地。他们没有亲缘约束,更不懂人情冷暖,肆无忌惮起来后果十分可怕。
祖奶奶越想越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要不你去找个厉害天师,把他给灭了吧。”
砰地一声巨响,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半开的窗户被吹开,重重砸在墙面。
祖奶奶闭上了嘴,眼睛却瞪得灯笼大,不断向宋疏使眼色。
砰!
另外半扇也砸开。
惊恐地盯着窗外几秒钟,老太太忽然泪眼婆娑,永别般抱住宋疏,使劲搓他的脑袋。
“小乖乖,保重!”
宋疏头顶黑发四处支棱,身旁已然空空荡荡。
他叹了口气,低头捋顺自己的头发,单脚跳到窗前。宋疏抬眸望了眼空旷的天空,把窗户重新关上。
木色窗框里,青年一瘸一拐坐回床上,拿起红花油,继续努力地搓着受伤的脚踝。好像多用一点,就可以恢复地更快一点。
兴许是进了老宅的缘故,这天晚上宋疏又做了噩梦。
和第一晚的梦差不多,但这次更过分。
明明是放假时间,他都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躺好这三天了,却被一个电话召唤回去。
外场紧急故障,拖着浩如烟海的工程怎么都找不出bug,也复现不出问题,对方却十分肯定有问题。他吐着灵魂翻了三天文件,结果被告知是操作有误。
宋疏那个火蹭地就上来了。
胸口宛如燃烧一般,憋闷难受,他张嘴想骂人,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压抑到极点,宋疏猛地睁开眼睛。
他被梦气哭了,睫毛濡湿粘连。
视野朦胧间,他隐约望见半开的窗框里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洁白的长发随夜风散在空中。
几秒后,他被沉重的困意再次拖回梦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宋疏头昏脑涨,精疲力尽,形容枯败的模样宛如昨天宿醉的宋季。
他拖着身体,慢吞吞地下床洗漱,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肿成小灯泡的眼睛,忽然一顿。
好像不对劲……
宋疏低头提起裤脚,发现脚踝处平白皙整如初,似乎已经不疼了。
第7章 阿婆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为防止伤没好透,妨碍明天果园的采收,宋疏一整天都安静待在一处。
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父母工作繁忙,过去大多数的时间里宋疏都是独自一人。完成作业以后,他会继续待在书房,捧一本书可以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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