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菜上桌时,苏南禅看着茴香豆笑了一会儿,把聪明绝顶的钟神仙也笑得云里雾里。
“这个,”他敲敲盘沿,“有什么典故或是讲究?”
苏南禅抿嘴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惆怅:“没什么典故,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一个极具悲剧性和讽刺性的故事,现在讲有些不合时宜,以后再说吧。
想着,苏南禅拈了两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
他不说,钟雨仙便不追问,默默地为他添了一杯酒。
三杯两盏下肚,苏南禅的酒量也快见底了,看什么都带着重影不说,瞧着钟雨仙还自带柔光滤镜。
他抱住酒壶脑袋靠上去,晕乎乎地竖起两根手指问钟雨仙:“老神仙,这是几?”
钟雨仙轻笑:“是二。”
“不对!”苏南禅晃了晃食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是手。哈哈,上当了吧!”
这句话就很有醉鬼风范了,钟雨仙笑着按下他的手:“对,你说的都对。”
不要试图跟醉鬼讲道理,他说什么都顺着他就是了。
更何况,看着苏南禅此刻面泛桃花,眼波迷蒙的模样,他也想不出道理可讲。
“钟雨仙。”被按下的手突然蹿起揪住钟雨仙的衣袖,苏南禅意识迷糊,某个问题倒是如水落石出一般渐渐清晰,“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你问。”
钟雨仙腾出一只手拿酒壶,苏南禅挣扎了一把,没抵过他的力气,倒是头重脚轻地栽到他掌心,半张脸都窝了进去。
他脸上热辣辣的,正好借钟雨仙冰凉的手降温,口齿略显含糊:“那个……孟非常,跟明天澜认识的孟十分……有什么关系吗?”
他好奇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孟非常与孟十分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颇相似,都是那种靠谱中透着不靠谱的人,转世都没有这么像的,毕竟明天澜转生的每一世都跟他并不相像。
可如果不是转世,又会是什么呢?巧合吗?
钟雨仙脸上笑意一淡,垂眸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孟十分是不存在的人。”
苏南禅瞪大眼:“不存在的人?可他明明……”
“你只在明天澜的梦里见过他,不是吗?他自称明天澜奶妈的儿子,和明天澜算是朋友,可明天澜……没有朋友,他的奶妈在他满周岁后,就跟其他皇子的一起被赐死了。”
钟雨仙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一提起明天澜,那些自以为被遗忘的岁月就会汹涌而来,如同被风吹开的书页,一幕幕残酷冰冷还淌着血。
可是苏南禅好奇,他便继续道:“明天澜人生中唯一一场美梦是你给他的,所以梦中许多人和事都与你有关。虽然你和孟兄不算熟识,但你似乎很喜……咳,很欣赏他的性子,所以无意识中捏造了一个‘孟十分’,让他当了那个孤零零的皇子的朋友,还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所以孟十分是不存在的人,他也劝不了拦不住梦里差点儿发疯的明天澜。
“原来如此……”苏南禅喃喃道,“难怪他叫孟十分。除了与孟非常的名字对应之外,还……”
暗合了“梦醒时分”的谐音。
这是潜意识的提醒吧?肯定是吧?
嗯,是他苏南禅的潜意识干得出来的事。
苏南禅叹了口气,不禁为明天澜生出一丁点儿的心疼,正抬头想跟钟雨仙感叹一句明皇真不容易,就见他一杯接一杯喝酒,面上虽然不显,周身低落的气场却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他不高兴了?
是因为想起了明天澜的经历吗?
苏南禅醉得有些迷糊,把本性给醉出来了,捉着钟雨仙的手摸摸索索走到他身边,一张手臂,圈住了他的肩膀,额头撞在他颈侧。
“哎哟!”
钟雨仙猝不及防地被从凳子上撞了下去,罪魁祸首还有脸惊呼,嘟囔他身上怎么硬邦邦的。
一时间钟老神仙什么伤感都没了,哭笑不得地在地上坐了片刻,才揽着他坐直,屈起右腿,任他折腾。
苏南禅蛄蛹着从他肩上滑下,歪头枕在他膝盖上,把他手臂拉过来当被子盖着,湿漉漉的睫毛扬起,傻乎乎地一笑。
“今日是重阳,好日子啊!所以不要为过去的事不高兴了!”他语气夸张,一面说一面还伸手去摸钟雨仙的下巴,“来,笑一个。”
他的手指晃晃悠悠,在钟雨仙下巴处蹭了一下,呲溜滑到人家唇上,按了按,丰盈柔软。
苏南禅缓慢地眨眨眼,眼前已经是一片重影,便咕哝道:“什么东西软软的……唔!”
话音未落,那片柔软的触感自他指尖抽离,而后随着一道阴影落下,覆上了他的唇瓣。
“嗯,我很高兴。”
馥郁的酒香与花香涌入苏南禅口鼻,他努力睁大眼,却只看见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长睫毛,痒痒的扫过他的肌肤。
再之后,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眼睛,他便什么也看不到,只闻得到一袖芬芳了。
……
那天酒醒后,苏南禅蹲在河边揪草,发誓要戒一辈子酒。
……
入冬之后,萍乡连下十几天雪,北面的林子里开了一树一树的梅花,红梅白雪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苏南禅被舅舅舅妈裹成白粽子后终于得到了出门许可,迈着笨拙的步伐刚转过路口,钟雨仙已经提着灯笼打着伞在那儿等他了。
马上入夜,雪仍然下着,灰蓝的夜幕将满地白雪也染上柔和的蓝色,被钟雨仙暖黄的灯笼一照,颇有玄异志怪话本里神秘幽寂的氛围。
苏南禅艰难地挪过去,才到近前,钟雨仙把他上下一扫,笑了。
“笑什么笑!”苏南禅从毛绒绒的披风领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束发的带子上下晃动,狠狠瞪他一眼,“这是我舅舅舅妈的爱,虽然沉重了点,但是……不许笑!”
钟雨仙轻轻笑了几声,把灯笼递给他,扫去他身上的雪,大半个伞面倾斜到他那边,牵着他慢慢朝林子方向走。
他问:“南禅,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苏南禅知道他又要调侃自己,瘪瘪嘴:“不想知道。”
钟雨仙却无视他的抗拒,伸手一指路边——那里蹲着几只白日孩子们堆的雪兔,最大那只足有半人高,胖墩墩圆乎乎,垂着长耳朵,黑石子做的眼睛反射灯笼的光,看着竟有点无辜和憨态可掬。
苏南禅绷着脸,抬脚,狠狠碾过他的脚背。
钟雨仙又开始笑,笑得伞面一颤一颤的,扑簌簌抖落上面的雪。
苏南禅斜眼睨他,随即摇摇头。
这人大抵是疯了。
等钟雨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树林已经近在眼前。
红梅如火在夜色下静静燃烧,半轮月亮从远处冰雪覆盖的苍山下升起,月华似霜,清冷冷映照漫天飞雪。
钟雨仙揽着苏南禅,垂头贴近他耳边问:“怎么突然想到晚上来赏梅?虽然今夜有满月清辉,可到底不如白天看得真切。”
苏南禅靠在他身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只是觉得满月、飞雪、梅花三样景色齐备十分不易,所以特别想亲眼看看。”
“那……”他眼底泛起波澜,如月光照进银光粼粼的湖面,“为何是约我一起看?”
苏南禅不假思索:“有好东西当然要跟你一起看……啊……”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苏南禅耳尖发烫。
靠啊!这话跟告白有什么区别!
钟雨仙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刚压下的笑意瞬间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今夜月光甚美……你想和我一同看?”
“……”
“那往后的四时风景,我能否同看?”
苏南禅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将钟雨仙的询问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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