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禅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恰到好处,使他的身体安静侧躺,并不发抖。
他用尽全力忍住了眼皮和牙齿的颤抖,安分得像一具尸体,完美掩藏了所有破绽。
任由那些银白的光线在自己身上扫动游走,他如同浑然未觉,连呼吸都是悠长而平缓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南禅全身肌肉都麻木酸痛得快要坚持不住时,房内忽的一暗,那银光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尚未考虑这是不是银光的钓鱼战术,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打更声。
“嗒——嗒——”
“嗒——”
木锤敲着梆子,声音清脆绵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五更天嘞——”
略带沙哑的女声伴随着更声慢慢悠悠传向四方,一时间,所有怪声尽数消失,夜幕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愈发显得这十二个字宏阔响亮,犹如晨钟暮鼓。
苏南禅紧绷多时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寝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咂摸了一下外面的声音,然后一愣。
咦?那不是今天跟他一起入职的绒花姑娘的声音吗?
第6章
这个想法刚浮上心头,苏南禅便浑身如过电般剧烈一颤,随即不受控制地闭眼,跳下床,像被钢线操控的木偶,一卡一顿地走出门去。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得鸡皮疙瘩从后脖颈一路冒到脚底板,冷汗刷刷没入鬓角,脏腑发寒。
清醒地感受被控制却无计可施的感觉。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一条缝,苏南禅有目不能视,偏偏身体可以精准地穿过狭窄门缝,跨过门坎,摇摇晃晃走上铺着碎石子的小路。
“嗒——嗒——”
梆子声清脆响亮,仿佛就是在他耳边敲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声。
这些细碎声响仿佛一条无形的线,牵引他朝某个方向前进。打更声把握着引导的节奏,不急不缓,竟能让人品出一点从容。
初时的惊慌失措褪去后,苏南禅很快就从这吊诡的情境里找回理智,重整思绪,冷静地探索现状。
他用尽全力,终于将紧闭的眼皮揭开一条缝隙,转动着眼珠环顾四方。
五更,大概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天还未亮,城主府内却点满大大小小的灯笼,亮如白昼,愈发显得周围高高低低的人影惊悚诡谲。
苏南禅走在人群中间靠前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城主府的仆从,打头的是白天见过一面的管家周少余,旁边则是柏草园管事,两人都保持着清醒,一人提一只灯笼,神情凝重。
两支护卫队走在人群两边,右手边打头的是今天才上任的绒花姑娘。她也闭着眼,迈着梦游似的步子,手上拿着梆子和木锤,打更声便是从她手中传出。
看到这里,苏南禅撑不住了,合上快要抽筋的眼皮,将身体交给控制自己的力量,开始动脑思考。
城主府有古怪这件事,虽然钟雨仙没有同他说过,他却是早有猜测。
远的不说,就说钟雨仙明明实力不俗,即使失去半数力量,又有禁制所阻,他也有很多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城主府,却偏偏选了让他一个凡人潜伏打探这种最没效率的方法这点,便可见一斑。
但苏南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会遭遇这一出怪事——意识清醒,身体不受控制,被管家与管事领着走向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看都是魔鬼献祭流的套路啊!
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可能会清醒着被抽筋扒皮放血割肉,苏南禅就心底发慌,不住地后悔答应了帮钟雨仙忙这个愚蠢决定。
他甚至后悔刚才吃了那盘栗子!要不然……
嗯?栗子?
苏南禅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线索!
慌张来得快散得也快,苏南禅冷静地推敲道:管家和管事应该不是要献祭掉他们,城主府的仆从和护卫加起来足有一二百人,若是一晚上全献祭了,肯定会走漏风声。毕竟这些人都有亲人朋友,除非城主将与他们相关的人尽数杀光,否则绝无法阻断消息。
真是如此,蜉蝣水市现在已经乱了,哪怕表面平静,私下里定也是人心惶惶,不会是他昨日初到时看见的热闹繁华。
另外,这些被操控的人可能没有意识。
除了早上进府的苏南禅几人,其他都是城主府的老人了,看管家和管事那谙熟的模样,今晚这出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仆从和护卫们如果有意识,不会一丝口风不漏,城内必定早就流出相关传言,钟雨仙也不可能一句都不提醒他。
苏南禅猜,自己之所以能保持意识清醒,或许跟钟雨仙让他吃的那盘栗子有关。
怪道他临走前嘱咐自己吃完栗子,还说什么不吃完会后悔,原来是这个缘故。
所以他应该在周围藏着吧?不会让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吧?
危机暂时解除后,苏南禅又开始犯怂。
他一路怂出柏草园,怂进目的地,怂到脚下触感变成柔软潮湿的泥地,晃悠悠的步伐与忧虑才一起停下。
湿润的风吹过大片大片的芦苇丛,惊起沙啦啦的轻响。流水潺湲,夜里听来空灵而幽静,伴随着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比琴瑟笙箫丝竹之音更为悦耳。
苏南禅心里毛骨悚然的惊惧感,在这水声中渐渐消解,相对的,好奇杂着些许警惕冒出头来,他再次撑开眼皮,努力从人群缝隙中朝前方看去。
只见身前一潭湖水盛在水草拥簇的巨大圆盘里,反射着如霜月色,泛起粼粼水光。
一架乌蓬小船横在湖面,船上一灯如豆,映出模糊的身影,并不是人的影子。
那影子飘到船头,月光照不出它的全貌,苏南禅只能看见它跳进水里,就像一颗被抛入水中等待清洗的土豆,再平静地沉到涟漪里,均匀散开,如同一把悠悠散落的土豆丝。
想到这里,苏南禅才意识到自己饿了。
真的好饿,说是饥肠辘辘也不为过。
弱小,可怜,无助,想吃酸辣土豆丝。
无法控制身体的后果就是,苏南禅无法吸溜口水,只能闭上眼,将力气放到抿紧嘴角,不让口水流出来上。
“嗒——嗒——”
绒花姑娘敲响了梆子,扯着清亮锐利的嗓音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五更天嘞——”
苏南禅浑身一抖,忽然弯下腰,从脚边抓起一块边沿尖锐的石头,在左手掌心狠狠划了一道。
剧痛令他脸部肌肉发颤,脑子里翻江倒海地跳脚了一百次,被控制得死死的躯壳却耿直无比地向前走,走到河边,将流血的手探入水里,任由水流一遍遍冲刷伤口,卷走血液。
痛!
好TM痛!
苏南禅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收手,却在发号施令的那一刻被神秘力量阻隔,只能默默忍受,泪往心里流。
度过了煎熬的半刻钟,在伤口不再流血之后,控制苏南禅的人总算放过了他,让他直起身,收回手。
与此同时,附着在他伤口上的水珠化作针线,缝合开裂的皮肉,促使其快速愈合。
不一会儿,他的手掌便恢复如新,只有失血的晕眩感证明那里曾经受伤过。
苏南禅嘴角抽了抽。
好一个无意识主动献血,管家和管事是懂可持续性发展的。
仆从与护卫一个一个上前献血,两刻钟后终于献血完毕,重新排回原本的规整队伍,由管事领着离开。
管家没走,而是走进湖里,爬到那艘乌篷船上,钻进船舱。
下一秒,船内的灯灭了,绒花姑娘用力敲击着梆子,声音凄厉地拉长:“天干物燥——小心火咳咳咳咳……”
哎呀。
苏南禅毫不意外地想,调子起太高,嗓子劈叉了。
……
被引导回到房间时,天边已经泛起一线鱼肚白,晨光熹微。
苏南禅躺到床上的剎那,身体忽然松弛下来,被控制的感觉消失了。
他猛地坐起身,使劲儿活动手脚,仿佛想把残留在神经上的不受控感通通甩开,如此这般好一番折腾,把小腿折腾抽筋了,他才在肌肉拧转的疼痛里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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