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脸颊冰凉,蹭过我的皮肤时,我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即将被捕食的青蛙,下一秒就会被不知名的野兽吞吃进腹。
我不是没有幻想过它说话的场景。
从人偶师那里得到它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无数次期盼它能在某天口吐人言,当得知它的芯片中有一个语言功能后,我篡改程序捣鼓半天仍一无所获,我便以为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一道无用的程序,不可能改变这只死板朽木。
……原来是我错了。
它真的能开口说话。
但它说话的时机挑的也太不合适,我怎么都没想到它会在这种时间、这种情况下开口。
更没料到它初次人言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词语。
宝贝?
从哪儿学来的词汇?
“宝贝,你看这个,好漂亮呀!”
甜美的女人声音从电视里传来,电影里正好演到男女主出门约会,女主抱着男主撒娇的段落。
好吧。
我大概知道它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这应该能算作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震惊的情绪缓慢消退过后,喜悦油然而生。
它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沉些,和梁枝庭的声音不太一样。
不过也没关系。
我把自己对梁枝庭的喜欢毫不保留地投射在它身上,用爱全力滋养着它,它才会一天比一天完美。能够拥有现在的它,是我辛劳过后应得的奖赏。
“再叫一声。”
我也不憷了,趴在它胸口,食指挑着它的下巴:“再叫我一声,老公。”
它的眼珠直对着我的方向,似在注视着我,我不躲不闪,和它四目相接。柔软的唇瓣打开,它出了声音:“宝贝。”
脚趾激动地蜷起,我兴致高昂,答了它的话:“嗯,我在这里,再叫一声。”
我就这么和它玩了一下午,它暂时只会说这一个词汇,我深信时间越久,它会的就越多。
我有耐心等。
我在网上下单了梁枝庭的同牌香水,香水的名字叫「荷雨」,和清新的名字不一样,味道是一款微苦的草木香。
香水三天后才到达我手里,这三天里,梁枝庭没有来找过我。
第一天中午,他迟迟没有现身,我以为他工作上有事耽搁了,担心自己走了万一他过来找不到我,就饿着肚子生生坐在位子上等,等到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用完餐回来,梁枝庭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我依旧在等,比前一天更加渴盼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没来。
第三天,如我所料,他还是没有现身。
他不再来找我吃午饭了。
他遗忘了我。
我捧着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最后还是什么消息都没给他发。
我怕看到鲜红的感叹号。
他是讨厌我了吗?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我努力回忆自己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当时我喝的有些迷糊,记忆也不太清楚了,但我好像没有做什么能让他讨厌的事。唯一,如果能算得上的,也只有在他离开前,我问他要了香水的牌子,难道是因为我这个行为冒犯到他了吗?
他不是说我和他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会因为询问了对方用的香水品牌就闹掰吗?
如果真是这样,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不理我至少给我一个理由啊,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我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什么都没有了。
香水直接寄到了公司楼下的菜鸟驿站,虽然他不愿意理我了,但香水我还是要收的。
因为这是他的味道。
我拿到东西后迫不及待拆开包裹,里面的玻璃瓶只有我半个巴掌大,装着琥珀色的清澈液体。
我喷出一点揉在手腕上,鼻尖凑过去闻了闻,果然和梁枝庭身上的味道很像。很像,不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梁枝庭身上本身就有什么香味,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组成了独一无二的味道,无法复刻。
我把香水放进口袋,在一楼等电梯时,撞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梁枝庭,和挎着他胳膊的一个漂亮女人。
梁枝庭见到我微微一愣,我亦然。
只有一秒,撞见他之后,我立即垂下脑袋,后退一步给他们让路,假装自己只是个等电梯的过路人。
他讨厌我了,自然不想看到我。
让我没想到的是,梁枝庭冲我打了招呼:“南藜,好巧。”
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是在叫我的名字。我茫然看向他,梁枝庭依旧挂着温柔的笑,他拍了拍自己胳膊上那只女人的手,向对方介绍我:“这是我朋友,南藜。”
闻言,女人大大方方地对我笑了一下,道:“你好。”
我反应很久才回:“……你好。”
“这是我女朋友,付倩。”
付倩去揪梁枝庭的耳朵:“还不改口?”
梁枝庭宠溺地道:“是是是,我的错。我重新介绍,这是我老婆。”
付倩一脸幸福地对着我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笑吟吟道:“还有两天我们就结婚啦!”
我舌根发苦,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吐出两个字:“恭喜……”
“谢谢!你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付倩长得漂亮,性格很好,自来熟,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我,“这是我们的请柬,你是他朋友,就是我朋友,两天后务必赏脸啊!”
面前的请柬红底烫金,喜字灼伤了我的眼球,我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眼眶里有滚烫的血要流出来。
我不敢停顿太久惹他们怀疑,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见我答应,付倩笑得见牙不见眼,道:“那行,我们正赶着要去看场地布置,就先走啦。”付倩扯了扯梁枝庭的胳膊,两人和我道别后便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电梯门叮的一声敞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我迟疑半晌,抬脚把自己送了进去。
原来梁枝庭这三天不找我,是因为他在准备他和付倩的婚礼。
这么快。
电梯嗡嗡运作,手上的请柬生了刺根根扎进我的血肉,我甩都甩不脱,荆棘刺破了皮肤,血流不出来,逆流进我的心脏。
真他妈的,痛。
我将鼻尖放在手腕上,深深闻嗅着皮肤上那股香水味,奇怪的是,刚才还觉得好闻的香味现在却变得格外刺鼻,我捂住嘴,喉头翻滚着干呕出声。
请柬上的日期是两天后,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酒店。
回到家,我把请柬随手扔在桌面上,抱住了身边的人偶。
卧室,电视里成天到晚播放着不重样的电影,它会说话之后,我专门为了让它学习语言,特意为他挑选了很多爱情电影,希望它能从中再学到点什么,可惜进展缓慢,它现在还是只会那么一句。
“宝贝。”
它喊我。
就这么一个词。这几天明明都听习惯了,此刻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埋在它脖颈里,将它的脖子弄得一片湿漉。
我双臂环住它的脖子,踮脚去亲它,哽咽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它呆呆地望着我。
“你让我好难过。”
它僵硬带着接缝的指节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像是抚慰一般,破碎的一滴滴眼泪在它指尖上凝结。
我蹭着它的指尖,鼻音很重:“什么婚礼,我才不想去看你和别人结婚。”
“你只能和我结婚。”
我捧着它的脸,胡搅蛮缠道:“你只能当我的老公,知不知道?”
“宝贝。”它又这样喊我。
我脖子上的脉搏跳的有些急促,我张开嘴,牙齿去咬它的耳朵,脖子,念咒一般:“你只能爱我,只能喜欢我,你要是敢喜欢别人……”
我审视着它的脸,指腹划过它的眼睫,白日里自见到梁枝庭和他未婚妻之后就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山洪般爆发,我大拇指按着它的眼尾,尖锐的指尖快要刺进它的眼球里,我听见自己扭曲的嗓音,用恶狠狠的语气警告着它:“我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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