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现在的形象很不体面,但这场胜利确实值得说一说,我没有重大器官的损失,失血稍微有些多,感染比较严重,可我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至少,我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情,来写这封给你的信。
我现在的情况比起在伊波利特的时候要好得多。
等到天亮了,我身体的状况再好一些,我就去处理瘟疫术士老巢里面那些不能摆到台面上的研究垃圾。等炮制完他们的尸体,我会用火烧掉除头颅之外的部分。
就像我在上封信里写的那样,我要提着瘟疫术士们的头,去找萨沃纳的大萨满签订盟约。
……
有时候,我觉得我完全不理解查拉斯。
也对,虽然我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想不完的事,整日逼着自己往前走,但我也只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可能还没有查拉斯岁数的零头大。
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在夏季,一个阳光晴朗的早上。克莱因是一座坐落在丘陵地区的城市,附近有许多小山。我常去的那座山的山脚临着一条小河,河边有着巨石和树木,我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会到那里去看书。
查拉斯遇见我的那一天,我便坐在树枝上,倚靠着树干看书。
我还记得我当时看的是什么,洛伦佐大帝晚年的自传,名叫《克莱因往事》,写的是圣行教带领联军攻破中央帝国城墙后,洛伦佐大帝和中央帝国的贵族们的生活发生的种种变化。里面全部是洛伦佐大帝对他们生存现状的批判,有对于贵族们欺软怕硬的鄙夷,有对圣行教妖言惑众谴责,也有对他自己傲慢轻视群众的悔恨。我早就看过好几遍,对某些经典段落,甚至倒背如流。
查拉斯当时穿着一身便装,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玻利瓦尔的民间故事绘本,那种适合孩子的睡前读物。
这个陌生人拿着绘本,走到我靠着的那棵树前。
他在树下仰头问我,换不换书。
我答应了他。
说起来也奇怪,我那天本来没有什么看书的兴致的。我刚刚有了一次突破,大概摸到了高阶职业者的边缘,只差考核就能拿到证明文件。但我却没有去,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如何晋升。我不想面对我的母亲,也不想去学校,所以我直接逃了课。一个正在逃课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在课堂之外认真看书呢?
我手里拿着那本洛伦佐大帝的晚年自传,却没有翻上一页。
和查拉斯进行交换后,我居然看完了那一整本的玻利瓦尔民间故事绘本,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他做了那样的事,又说了那样的话,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杰勒米。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
我不知道。
今天的月光真暗啊。
6月13日,晴。
——你的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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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TO 杰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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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杰勒米:
我又看到了祂。
在梦里。
我看到“祂”躺在狭窄逼仄的盒子里, 四周黑漆漆一片。
我看见那只盒子陈列在辉煌宏伟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处,受到无数信徒的顶礼膜拜。
祂躺在灵柩之中,一日比一日要大。
最开始, 圣灵柩是祂的棺,祂便挤在那狭小的一隅中;而后, 教堂是祂的棺,祂便塞满了整座宏伟的教堂;接着,克莱因是祂的棺,祂便填充满了整座城市;最后, 中央帝国是祂的棺,世界是祂的棺,祂便在棺中复活重生。
梦境让我和那只被“圣躯”吞噬的眼睛再度产生了联系,我顺着祂的视野,看到了祂理想中的未来。
祂也感受到了我, 祂予我注视。
萨沃纳就消失了。
杰勒米, 原来,对于祂们那样的存在来说, 从梦境触摸现实, 就如同人用手指去触碰湖面,只需要轻轻一点, 便能掀起一片涟漪。
萨沃纳消失了,就在我的面前。
全部蒸发,花草树木, 飞鸟鱼虫, 连人到建筑, 全没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
他们被“生之原罪”从这个世界上随手抹除,干干净净, 完完全全。
我从梦中醒来,眼前一无所有。
……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完全分不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我从玻利瓦尔到萨沃纳的中心城市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陆南部的蛇虫鼠蚁各有各的特点,丛林的险恶之处各有各的不同,我长途跋涉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一场毁灭。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
我见到了萨沃纳的大萨满,这块土地的统治者和传言中一样独断专行。
他们不信任我,因为我籍籍无名无名,又孤身一人。他们听我说了圣行教的事情,因为瘟疫术士的头颅摆在他们面前。然而这样依旧说服不了他们。他们觉得我危言耸听,还觉得我在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他们不信任我,却又忌惮我,所以白天佯装出有商讨余地的模样,晚上则潜入我的梦境,想要寻找我的把柄和破绽,顺便再确认一下“生之原罪”的真实度。
我实在太累了。
我不应该为了这么一丁点的怀疑就感到疲惫。我不应该放松警惕,让他们得到可趁之机。我不应该抱着侥幸的想法,允许自己在没有能力承担后果的情况下,放任他们通过梦境窥伺“生之原罪”,从而引来了祂的注视。
……
我承认,是我心怀侥幸,是我的放纵导致了这一切结果。
我常说,傲慢是罪恶,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个傲慢到极点的混蛋。我不知悔改,一错再错。
祂多么可怕啊。祂睁开眼睛,就毁灭了伊波利特,祂从梦中伸手,就将萨沃纳从大陆上抹除。
我和祂的眼睛又产生了联系。“圣躯”的马蒂斯吞噬伊波利特上空那一只眼睛后,圣行教赏赐给我的义眼就消失无踪。我出狱后,在之前的住宿的地方找了半天,那里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留下的痕迹。
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于段落,没想到还不是结束。
我应当恐惧,杰勒米。我应当恐惧,应当害怕,应当在愧疚与悔恨中崩溃,然后在自己的罪行中,在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中,就此溺毙。
可我为什么还能如此理智地同你写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
萨沃纳毁灭之后,我在那片空地上游走了好几天,什么都没发现,我又冷静半天,才开始向外走。
现在,我已经走到了萨沃纳的边缘,正借宿于一家农户。我利用炼金术仪式和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取得了联系。我告诉了他们在萨沃纳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我在梦境中看到的“生之原罪”的现状。
如今,再没有一个人像查拉斯那样,写信祝贺我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了。
“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已经合而为一,被存放进了小小的匣子里。
它被放在中央帝国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处,受到圣行教教众日夜顶礼膜拜。
那些人的罪恶和生命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祈祷,汇聚于教堂的圣灵柩中。
“生之原罪”便在那融合的肉.体里复活。
查拉斯已经死了。
而我,我还要活着,我必须要往前走,前进才是我的宿命。
萨沃纳的边陲还有不少活人,因为居住点偏僻,所以侥幸逃过了这次灾难。不过,这块土地依旧在“生之原罪”的注视中,并不是什么长期居住的好地方。
玻利瓦尔同样如此。瘟疫术士们的死亡对当地居民来说并非全是好事,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还是弊大于利。他们早就习惯了被瘟疫折磨,受圣行教统治,在这艰难的环境中学会了许多依附苦难的生存技巧,他们是灾难的顺民,如今头顶没有了瘟疫术士,还要惶恐于圣行教和中央帝国的惩罚。
确实如此,“圣行”、“圣言”、“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合一似乎绊住了中央帝国和圣行教的手脚,可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对付没有形成规模、掌握武力的普通群体,还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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