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座山中……这分明是儿时外婆家后面的山!
所以这的确就是他的书。
可既然是他的书,为什么会要求他根据声音判断线索?
还有,闫少闻是和他一起进来的,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郁宁正思索着……
【郁宁!】
他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汪!汪!】
【好冷啊……】
郁宁飞快地转身,愕然地看向左边,捂住耳朵。
雪花从铅灰色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飘落到地上。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郁宁!】
【快来这里!】
【咦,这个红色按钮是干嘛用的?】
【喵呜——】
【哎呦,下雪了。】
【郁宁,快来这里!】
【老张,你家郁宁呢?】
郁宁蓦地睁大眼睛,苍白的脸颊添上一抹血色。
……声音?
他竟然听到了声音?!
他低下头,看向不断砸到地上的雪花。
仿佛每有一片落地,便有一句话传入他的脑袋。
海量的声音汇聚起来,像是狂风和海涛,让他在骤然砸来的惊喜中因为震撼而呆立在原地。
眼眶里迅速积蓄起水色,喉结滚动着,郁宁茫然无措。
他并非是从小就完全听不见。
耳朵的问题是先天性的,但最初的时候,他还残存了一些听力,幼时那几年,他爸妈曾试图用药物和助听器维持住这些残存的听力。
但后来,他们的婚姻变成了一地鸡毛。
郁宁的存在,则成为了那其中的一粒尘埃。
忽视,迁怒,暴力,那混乱的两年,如今在郁宁的脑海中已经全部变成了灰色的记忆。
他不记得自己的听力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回过神来时,耳朵已经完全听不见,一道疤痕横亘在他的黑发下,从接近太阳穴的位置延伸至后脑勺,大概有五厘米长。
除此之外,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的伤。
那两个人在他的面前争吵,愤怒的表情,大张的嘴巴,用力时青筋暴起的脖子,郁宁的世界却悄然无声。
他木然地看着他们,木然地坐着,木然地在安静中安静。
……
能够保持住如今这样的表达水平,曾有无数医生表示过简直是奇迹。
这其中当然有他自己的努力,但将他从那对夫妻手中抱走,疼爱他,照顾他,鼓励他的外婆,才是他能努力到这种地步的唯一原因。
郁宁已经有十年完全没有听到过声音了。
直到上一个副本——他在那个副本里听见了两次。
一次,是兰璐的坏因进入他的身体时,于他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女孩的声音。
他发现他听不懂。
尽管他能够通过口型辨认出别人说的话,尽管他的表达能力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差别,可当那些声音实际进入他的耳中时,他除了激动到流泪,却茫然地发现他听不懂,或者说,听不明白。
他不认识那些字了。
另一次,则是副本快要结束时。
吊住他的绳索被闫少闻的坏因割断,他往下坠落,摔进了婴儿车里,那支承载着满满的先天性疾病改造因片的针从他的手中滚落。
他浑身抽搐,望着那支离他远去的因片,想说话,却痛到说不出来。
当时,发生了一些怪异的事。
那支针最后回到了他的手中,而他没有抵挡住诱惑,最后还是给自己注射了。
最后的那两分钟里,大部分时候耳边是安静的。
但能听到时的安静,和听不到时的安静,完全不一样。
郁宁当时觉得,自己就算当场死掉也没有遗憾了。
……
副本结束后的那段时间,他曾反复在脑海中回味这短暂的两段声音。
尽管有些懊恼,但他接受了一件事实——这么久没有接触声音,再听时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那些文字的真正发音早就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淡化,他最熟悉的是它们被从别人口中吐出时产生的口型。
此刻,郁宁当然也听不明白。
那些声音叽里呱啦的,交叠在一起甚至吵得让人头疼,当然了,对他而言,这种头疼也是一种幸福。
他在兴奋中试着挖掘出自己幼时的记忆,将记忆中模糊的发音与此刻这些话语中的字眼相对应。
是什么……他仔细聆听。
郁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好多人,但不知道是谁,和他一起进这本书的只有闫少闻吧?那些喊他名字的声音都是障眼法吗?
……红色……按钮?
红色按钮?
【找到红色按钮,按下即结束一切。】
郁宁眸色微闪。
不过这些声音里提到红色按钮的也太多了吧?而且听起来好像还在不同的位置。
这其中必定只有一个红色按钮,会是哪一个?
一粒雪花飘在他的肩上。
【老张!】
郁宁一颤。
老张……?外婆?
他转过头,看向山下——这本书里,有他外婆?
*
寒风呼啸着,雪花不断拍打在脸上。
郁宁在山林间狂奔。
他气喘吁吁,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声音——
孤独的鸟在山中鸣叫,猫咪懒洋洋地嗷呜。
小狗不知在哪儿,也不知见到了谁,警惕地狂吠。
不断有人喊他的名字,不断有人想把他往回拉,郁宁却越跑越快,义无反顾地冲向山下。
当他冲入记忆中的那栋房子里时,雪已经在地上浅浅积了一层银色。
一楼大门敞开着,里头没开灯,光线有些暗,隐隐能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动。
因为急速奔跑,郁宁的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腿忽然好像灌了铅似的,需要很努力地拖动,才能往前迈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越靠近,越害怕。
越靠近,越忍不住鼻头和眼眶的酸意。
郁宁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只有身体还在兀自发抖。
他踏上台阶,踏入屋子里,停在原地。
……白发老人背对着他,正在拖地。
一个圆形的红色按钮静静躺在餐桌的中央。
郁宁没有去看那个按钮,只直勾勾盯着老人的背影。
老人拖了两下,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过头来,立刻眉开眼笑:“宁宁,这么快回来了?”
声音是从外头传进来的,是雪花砸落到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精神矍铄。
……是记忆中的声音,十多年前的声音。
郁宁下意识地张开嘴,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声。
外婆好像没察觉到似的:“傻愣在那边干什么?是不是冻着了?快坐下,要不要喝杯热水暖暖?”
郁宁觉得自己此刻像个傻子。
他不会动,也喊不出一声“外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外婆仿佛也觉得他这模样很好笑,走过来,将他带到餐桌边摁下。
“外婆给你去充个热水袋,”粗糙的手掌贴了贴他的脸颊,“看这小脸冻得哟。”
老人转身走远。
只留下那红色按钮,在他的一手之距。
“山上太冷了,后面别再去了,不然冻出病来!”
“刚刚你李大爷还来找你呢,说他们家小李刚到家,想找你去打游戏,你要去吗?”
“要去的话赶紧把手头的事做完,别拖着,到时候又拖到晚上。”
郁宁努力辨认着这些话语里的文字和意思。
手头的事……是指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红色按钮。
……是指这个?
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涩与暖意褪去,郁宁迅速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那些细碎的声音依旧在通过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传入他的耳朵,依旧有不同的声音告诉他红色按钮在这里,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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