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下了,声音也止息了, 时间也停止了,一种绝对的、轰然的、寂静而庞大的力量从天而降,罩住了这片世间。
方思弄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视线还在转动,像横摇的慢镜头。
在元观君的那声惊叫过后, 他下意识站起来往大厅里面看,时间就是在这一刻凝固成液体或固体的。
而与此同时,一种沉闷的轰鸣从星球中心响起, 每个人的脚下似乎都在震动。
他看到了一片黑影。
先开头只是屋角出现了一滩黑色,然后迅速扩大, 化为一道有弧度的黑墙,倏然向厅中的三人推进, 那种凛然又死寂的气息, 让任何人都不得不相信, 一旦沾上它,最好的结果是死亡。
下一刻, 一阵凄厉的耳鸣在方思弄脑海中响起,他如同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头疼欲裂,模模糊糊回想起来,在上一个世界的最后,自己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他当时还以为只是刚失去手脚的惊诧。
原来不是吗?是因为这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来了?
他的大脑挣扎着思考,身体却是在靠本能行动, 他在门框上静立了一刹那,千钧一发之际,他选择了向里跑。
理智上来讲,向外是逃生,向里必死无疑,可他此时已经无力靠理智权衡,那一刹那的选择已无法解释。
然而,依然来不及、来不及了——
黑影已经吞噬了离那片屋角最近的吴俊明,下一个就是与他缠斗在一起的余春民,那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不可能来得及……
“刷——”
一道人影忽然从只剩一线的大门闯入,嗖的一下从正被吞噬着的那两人身侧闪过,下一秒,那里便只剩下了一双狰狞无力的,悬停在黑暗中的手,余春民却已不见了。
刚跑到大厅边缘的方思弄见状,原地转向,拉起了还怔愣着的元观君就往外退,而有如神兵天降一般的蒲天白扛着余春民,三两步就越过了他们。
几人没了命一样地奔跑着,都不敢回头。
然而,人力终有不能及处,在那个黑影面前,他们也许更似蚂蚁之于人类,哪怕是觉醒了异能的蒲天白,在“人类”面前也不过是一只更灵活一些的蚂蚁而已。
方思弄听见了身后高空中的风声,带着有如盘古开天抡斧的威势,劈山裂石而来。
阴影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或者更大的区域,所有人瞬间全都被吞噬了。
黑暗降临,方思弄脑海中唯余死亡之感。
===
不知道过了多久,绝对的黑暗中依稀仿佛划过两点绿色,在重影中摇晃着。
方思弄睁开眼——这是一个难说“真实”的行为,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眼”,是否还有“身体”的存在。
总之,他的意识似乎还存在着,还知道自己是谁,虽然艰难地在黑暗与清明间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彻底“醒”了过来。
他先“看”到了一盏灯,黄色的,在一片黑暗中摇晃。
那片黑暗不是静止的,更像是一场黑色的风暴,而那盏灯就凭空挂在半空,在这场风暴中间撑出了一小块生存之地。
“方思弄。”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然后他才发现那盏灯下还有一个人,而他在迷蒙之中看到的那两点绿色,是那个人的一双眼睛。
然后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
那个人笑了一下,眼神很温柔,慢慢地说:“我送过你两瓶香水,借给过你一次真眼,本来不该再出现……但我实在太想看结局了。”
他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但应该不是用嘴,他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但对方还是“听”到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不能理解的存在,但我试图理解你。”那个人的笑容倏然加深,像看到了一件极端有趣的物事,又说道,“方思弄,我等着看你的结局。”
===
方思弄再次醒来。
这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盯着沉暗的夜空看了一会儿,坐起来,四下一望,发现元观君、蒲天白和余春民横七竖八地躺在周围,而刚刚那个席卷天地的黑影已然不见踪影。
……那究竟是什么?
他缓慢地思考着。
还有……
那个在黑暗中出现的……
梅斯菲尔德?
是真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梦,他为什么会频频梦见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如果是真的……那“梅斯菲尔德”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脑子还懵得很,想得也慢,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脚步声,也许是因为之前耳鸣得太大声影响了他的听力,这次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了。
他缓缓转头,眼前红影一闪,随即他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怀抱。
玉求瑕紧紧抱着他,身体微微发着抖。
他由着玉求瑕抱了一会儿,才慢慢找回语言功能,低哑地说:“他们……好像都死了。”
“没死。”玉求瑕说,“我踹到蒲天白的时候他哼了一下。”
方思弄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要踹他?”
“不是故意的,跑过来不小心踢到了。”
“……哦。”
又过了一会儿,方思弄问:“你看到那个东西了吗?”
玉求瑕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看到了。”
“那是什么?”
“不知道。”
“你之前见过吗?”
玉求瑕顿了一下:“胡刁的世界里见过。再之前,第一次见,是我的第三个世界,当时那个世界的参与者几乎都死了,包括我的老师……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本来以为那是进入无敌状态的NPC,现在来看……应该是另一种存在。”
方思弄没有回应,他实在被吓到了,人还恍恍惚惚的。
玉求瑕再次收紧手臂,胸膛被方思弄的胸膛挤得发疼,被他箍在怀里的方思弄只会更疼,却还是一声不吭。
方思弄总是这样,对他给予的一切总是照单全收,而且总是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
像一条狗。
一条毫无心机、毫无城府、全心全意信仰着他的狗。
他是在非生即死的戏曲世界与严酷的家庭中长大的怪物,他钟情反派,也喜欢圣母,追逐极致,极致的善,极致的恶,讨厌中庸与圆融。而十岁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天性更偏向恶的这一边,他经常会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声音,在叫嚣着毁灭吧毁灭吧。
就在这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忽然窜出了一条狗,用全无杂质的眼睛望着他,长得那么凶,眼神却可怜可爱,巴巴地仰望着他说:天使天使,你好漂亮,我爱你,我永远跟着你。
他从来不是一个良善的人,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更是逐渐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愚蠢的人,有这样愚蠢的爱,他贪恋这样的目光,又忍不住要戳破这个伪善的谎言。他既希望这种目光持续得更久,又频频恶劣地考验它。
所以他忍不住要宠爱方思弄,又忍不住要伤害他,“戏剧世界”的出现将一切矛盾冲突都激化了,他的恶意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疯长,这里没有法律,也可以忽视道德。
终于,遍体鳞伤的小狗的眼中失去了光彩,可即便如此它也只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心灰意冷、全无指望地告诉他:活着的我离不开你,只有死了的我可以。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小狗啊?
他要怎么才能不爱他,又要怎么才能不恨他啊——他好恨啊,他走在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意气风发,却因为这条狗,不得不披上天使的假面,其实天使的皮穿在他身上,每时每刻都有烧灼的剧痛……他要怎么才能不恨他?
第一次见到那个巨影的时候他失去了他的老师,第二次见面那东西却从白金巨人的手下救下了他,现在是第三次,他已经不如前两次那样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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