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揉了揉太阳穴,反倒有一种噩梦终于开始了的释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连轴转了多久,身体的疲惫才像是终于苏醒了一般,开始慢慢显现。
自从林雪雁去世,林落就一直在协助嵌合A组规划全营地搬迁。
他没有时间沉溺,也不敢让自己停留于悲痛,只能趁旁人问起前,先一步将所有的情绪打包装袋,丢进角落深处藏了起来。
虽然表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可靠模样,可他清楚自己的内里锈迹斑斑,他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因此哪怕只是一次轻轻的触碰,就足以让他辛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彻底崩盘。
林落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便背着光,独自穿过阴影,径直走向了那片并不起眼且格外隐蔽的边缘角落。
营地中的辐射依然存在,他静静地看着花盆中已经完全异化的植物,沉默良久,才从腰间抽出刀,干脆利落地将那只异化体斩断绞杀。
他看着那只盛满残骸的花盆无端出神,深呼了口气,思绪沿着盆身上歪歪扭扭的笔画,渐渐回忆起了他的儿时过往。
他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存在着疑问,明明所有的事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却好像始终都无法跨过血脉的纽带,尤其是在宁钰出现之后,那道无形的对比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强烈。
他有过质疑,也试图提出过询问,可在得到林雪雁的亲口回应前,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余下的,只有那本记载着自己成长记录的观察日记。
日记本很厚,横跨了数十年之余的纸页也很旧,一篇篇观察报告事无巨细地记载着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笔迹的主人对他从不吝啬褒奖,字里行间都是青睐与赞赏。
而在扉页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别着一张精心裁下的小张纸片,纸片的边缘经受时间磨损,已经变得有些毛糙,而纸张的正面却牢固地包裹着一块塑封,正稳妥地保留着纸面上一笔一划端正落实的清晰字迹。
“林落”。
那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学会写出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亲耳听见林雪雁的答案,却在翻开日记的瞬间,清楚地接收到了那些封存于笔记中的温暖情绪,也知道这份没有诉诸于口的情绪,从未让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落空。
林落蹲坐在地,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了几分钝痛,他分不清压抑的源头到底是生还是心反应,只能埋下头,狼狈地将脑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望着那只残破的花盆,陷入了一阵无助的迷茫。
远处,巷外前场。
林落前脚刚走不久,研究员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立刻小声感慨道:“小林助还是那么好啊。”
“那肯定。”一名研究员啧啧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也是林森*晚*整*博士那么严格带出来的小孩。”
“唉,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另一名研究员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车门,“这回博士走了,他肯定也不好受。”
“是啊……”
不远处的杨飞辰刚巧偷听了个完全,他正忙着帮工程部的人改装载具空间,就听见旁边的人突然问道:“哎?小林助呢?”
杨飞辰闻声侧过头:“咋了?”
“信息部那边说,有东西要他帮忙捎给我们,说是要装车上的。”那人抬手抹了把汗,草草解释道,“刚刚人不还在这儿吗,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杨飞辰想着,反正帮什么忙都是帮,干脆就拍了拍手上的灰,翻身跃下车厢:“我去找吧,你们先装着。”
那人和杨飞辰混得熟,也放心把事交给他,便笑道:“好嘞,那辛苦你跑一趟了。”
杨飞辰本来就累得腰酸背痛,正好就借这个由头活络活络筋骨,他迈开步子,沿着林落离开的巷子小跑起来,边跑还边喊:“林落!林落!人呢?把东西交出来!——”
高亢的嗓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小巷之中,他匆匆跑过一处拐角,余光就瞥见了一道浅色的身影。
“林——”他赶忙刹住脚步,慢慢倒退回去,反复确认角落里的人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这才咧着虎牙走了过去,“你他妈真能躲啊,亏我还找你半天,他们说你手上有信息部……你、你咋了?”
在看清人状态的瞬间,杨飞辰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见林落两眼放空,蜷着腰背,木然地望着身前的空花盆,也不吭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角落之中。
那花盆上刻着一个横七竖八的“林”字,手工痕迹很严重,盆里的异化植物已经彻底死亡,不会再受到辐射的影响。
杨飞辰放轻了脚步,无比自然地盘起腿,轻轻坐到了林落的身旁。
他实在好奇这人到底在看什么,便也埋下头,跟着人一起盯着那花盆出神。
只是盯了许久,杨飞辰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眼看氛围有些冷场,便随口开了个话题:“你在这儿干嘛?”
林落这回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眼下那两道青晕在他开口时显得更加憔悴,他空落着双眼,低声回应道:“没干嘛。”
“没干嘛你坐在这儿?”杨飞辰一皱眉,一眼就看出了他不对劲的状态,“说真的,到底咋了?有啥想不开的别憋着,咱们聊完就能想开了,绝对灵验。”
林落没有犹豫,顶着充血的眼睛,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回绝道:“不用,谢谢,我没事。”
“没事?我又不瞎,你当我看不着?”见人完全不买账,杨飞辰一阵骂骂咧咧,指着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面色,回呛道,“人死了三天都没你这么死气沉沉的,咱俩什么关系,有啥事儿就跟兄弟说啊。”
“谢谢,真的不需要。”
林落没有停顿,当即给了他一声笃定的答复,那对空落落的双眼还是直视着前方,完全没有给他分出半分眼神的意思。
杨飞辰一攥拳头,顿时感到一阵好心喂了狗:“不是我说你这人——”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记起了不久前听研究员们谈论的消息,再结合林落现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也差不多猜到了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杨飞辰难得保持了片刻的安静,跟着人在地上无声地静坐了半晌,他抬起两手往大腿上一支,才瞅着人匆匆转移了话题:“算了,不提这个了。那什么,信息部说有东西托你捎过来,你带了吗?”
林落的目光一滞,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工作失职,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抱歉,我耽搁了。”
回应的声调直往下坠,听得人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他似乎是想要站起身,关节却像是被锈斑堵死的厚重齿轮,即便强行调动动作,却还是僵停在原地,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再难对已成定局的局面做出什么补救措施。
“难得啊,你竟然还有出错的时候。”杨飞辰咧开嘴,开起玩笑热络着氛围,“哎算了,你要是没时间去拿,我去一趟其实也……”
他话说到一半,刚回过眼,就看见林落的肩膀一沉,像是再也无法压制爆发的情绪,一下子埋下头,紧紧拢住了自己的脑袋。
源源不断的泪光像是连串的脱线珍珠,汹涌着从他的眸中肆意涌出,像是一场局部暴雨,打湿了他散落的前发,又顺着那道棱角分明的下颌接连砸落在地。
他攥在发间的手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挺拔的身形在此刻彻底蜷缩成了一团,像是还想留住最后一丝颜面,在崩溃之余,只能无措地拿手臂牢牢地挡住了自己失控的表情。
杨飞辰脑袋一空,瞬间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情绪决堤的林落,一下子感到了一阵无力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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