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28)
但现在,由不得他不去了。
陈陌害怕他,于是带着宋剑逃走了。
可他们逃走的方向,却是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言若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想,他一定是很焦急的。
于情,他担忧宋剑的安全。
于理,他舍不得陈陌这个绝佳的实验受体。
此时,高程市。
陈陌洗了澡,包裹着大毛巾趴在沙发上打哈欠,湿漉漉的头发把水滴在了皮革沙发上,像只小猫咪一样无意识地摇晃着湿漉漉的小脑袋。
宋剑用毛巾包裹住陈陌的脑袋,大力擦起来。
陈陌被他擦得呜呜叫,挣扎着爬起来,抢过毛巾自己擦。
宋剑噗嗤一笑,叼着烟坐在沙发边看小孩儿自己擦头发。
陈陌被宋剑笑得怪不好意思,低着头又神劲儿擦了两下,把自己的脸整个包裹在了大毛巾里。
他心里缓缓流淌着说不出的温暖。
原来他留恋的不是基地里丰衣足食的安稳,只要宋剑在,哪怕对着遍地的尸体朝不保夕,他也仍然觉得自己有了家。
老人拄着拐杖从房间一头慢慢走回来,说:“这房子后面有道门,有个小院子,你们想在这儿定下来的话,倒也是个好地方。”
陈陌眼巴巴地看着宋剑。
宋剑低头揉了揉陈陌的头:“想留下?”
陈陌低下了头。
宋剑坐在沙发上,问陈陌:“怎么了?”
陈陌犹豫了很久,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只有在我身上,才能研究出丧尸的疫苗吗……”
宋剑落在陈陌头上的大手僵住了。
他以为那些事都过去了。
他对陈陌的伤害,和他的后悔愧疚,都该过去了。
陈陌不是圣人,不愿意为了疫苗而牺牲自己,是谁都不能指责的事。于是他也不再提这件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陈陌做一个普通人,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这个已经太过糟糕的世界里活下去。
宋剑是个不够细腻的人,他曾经察觉到陈陌这段时间有心事,却不曾想过,他的陌陌,那颗小脑瓜到底让思绪飞到了多远的地方。
老人看出两个年轻人有事情需要解决,于是叹着气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小卧室里休息去了。
宋剑低头看着陈陌,问:“陌陌,你说过你很疼,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陈陌在沙发上蜷成了很小的一团。
宋剑俯身把那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抱进怀里,说:“陌陌……”
陈陌小声说:“很疼……宋剑……就是很疼……”
宋剑说:“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再回去了。”
陈陌窝在宋剑怀里,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宋剑胸口上,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可是……可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不想做祭品,也不像做那样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人,在拯救世界之前,他想自己活下去。
如果能奢望的更多一点,他想和他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可那些变异的蜘蛛丧尸让他害怕了。
如果他继续逃跑,如果他不肯坐救世主,这个世界是不是会被彻底毁掉?
他的逃避,真的会导致人类被彻底毁灭掉吗……
陈陌轻轻扯着宋剑的衣角,就像他刚刚被宋剑捡回去的时候那样,茫然无措地依赖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宋剑说:“陌陌,会有别的办法的。”
陈陌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宋剑也不知道。
甚至言若明也不知道。
世纪末日面前,人类的力量就像渺小的蝼蚁,拼命对抗着命运,却也不知道折断手臂之后能不能重获一方天地。
他们只能一直试,一直试,哪怕把同伴作为祭品,也要死死抓住那一缕生的希望。
这一夜,陈陌和宋剑轮流守夜。
陈陌守前半夜,宋剑守后半夜。
这座小别墅上有个四面窗户的小阁楼,里面放了些杂物。
两人把杂物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守在上面观察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丧尸很笨很呆,仍旧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在夜色中麻木地四处游荡。
陈陌趴在小阁楼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丧尸们的运动轨迹。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高程军区”四个字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地伫立着。
他的老家玖山县也有一个军营,有时候他爬到楼房最高的地方,会看到绿色迷彩的卡车拉着一车白菜和肉从后门开进去,送到炊事班里。
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支部队被调走了,废弃的军营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半大孩子们都常常跑进去,寻找军营里落下的弹壳玩。
年少的孩子们都喜欢做英雄,他们不知道做英雄有多痛,只是单纯傻气地向往着千万人吾独往已的豪情壮志,想要做万众敬仰的英雄。
陈陌耳边又响起了言若明的话。
“做祭品,还是做英雄?”
陈陌闭上眼睛,轻颤着把言若明的话逐出脑海,专心为宋剑和老爷爷守好这一方一夜的安宁天地。
言若明回到基地,在老城区的那条街上圈出了一个圈:“这里有一家治烧伤的诊所。那天加油站的爆炸很严重,宋剑和陈陌一定会先去附近的诊所拿药。”
赵岩裹着绷带慢慢走过来,嘶哑着嗓音说:“言博士,我会把他们抓回来。”
言若明嘴角轻轻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岩说:“你现在的状况,最好哪里都别去。”
正文 第三十章 诊所二楼的尸体
清晨,阳光照着高程市宁静的土地,游荡的丧尸经过门口。
这个世界,人和丧尸都在摇摇晃晃地茫然前行。
天越来越冷,陈陌从书包里找出他自己画的小日历,在新的一天打上了勾。
宋剑用超市里带来的一些食物做了早餐。
这座房子里安装了备用的独立液化气罐,里面的存储量能让他们做三个月的饭,比如过期牛奶煮过期饼干。
饼干有点太甜了,老人吃得牙疼,自己去角落里打太极。
陈陌担忧地跑了两座房子,从这些房子的家庭药箱里找到了治牙痛的药,又扛了两袋面粉。
陈年的面粉已经有点受潮,但还没有变质,还可以吃。
老人被陈陌逗得不行,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看还能不能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陈陌和宋剑今天决定去军区看看,如果军区有生还者,他们就能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更重要的是,陈陌枪里的子弹不多了,他们需要补充弹药。
宋剑把门窗又加固了一遍,嘱咐老人遇到危险就上阁楼,然后带着陈陌开车离开了这座安宁的小区,前往军区寻找新的世界。
一路上,宋剑开车,陈陌从车天窗探出头去,架枪替宋剑清理着前方的障碍。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陈陌深吸一口气,在丧尸腥臭的风中开心地偷笑起来。
此时,老城区。
三辆被全方位加固过的越野车停在了商业街外,坐在最前面那辆车里的言若明沉默了很久,拿起对讲机说:“保持警戒。注意,我们这一次不是来搜寻物资的,所有人不许擅自离队,更不许做任务之外的事。”
对讲机里响起了两声“明白”“明白”。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说:“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宋剑和陈陌,不许伤人,更不许致命。如果……”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了,尽量保持尸体完整,带回来给我。”
对讲机里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明白了言若明温柔语气里严厉的警告。
这位少爷说话总是柔声细语,人也总是和和气气的,从不发火,从不对人发脾气。
他今天三番两次这么严厉的警告,说明这片区域里暗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甚至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了。
交代好这些事,言若明对司机说:“开车。”
三辆全副武装的越野车缓缓开进了老城区的商业街里。
这里一片宁静安详,大部分商铺的卷帘门都被拉下来了,看上去居民们像是有条不紊离开这里的。
但是言若明心里却越来越沉重。
丧尸爆发前,言若明比其他人很早地察觉到了灾难的到来。
丧尸爆发前一个月,市公立医院接诊了几个很奇怪的病人。
症状是感冒,咳嗽,血压忽然升高。病情虽然奇怪,却没有传染性,也没有给病人带来太剧烈的病痛,于是医院留下了病人的样本开始研究,就让那几个病人回去了。
言氏集团是当地医疗协会的主要赞助商,于是言若明也参与了病人血液体液样本的研究,发现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毒。
这种病毒对宿主很挑剔,医院做了几次动物实验,发现病毒完全不与动物的血液相融,只会随着新陈代谢排出体外。
言若明觉得有趣,就索要了一份病人血液样本拿回去,希望自己旗下的研究会能找出点有意思的东西。
可是这些病毒就像静止了一样,呆在培养皿里一动不动,不生长也不死亡,在其他药剂的刺激中也没有任何变异反应。
言若明是个医生,他对于这种奇怪的病毒好奇心越来越重,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因为研究项目太过丧心病狂而被医院和学校开除的老教授。
老教授被开除后,手里所有的科研项目都被停止,言氏集团也不再向他提供资金帮助,于是老人就回到了老城区,从西杳无音信。
丧尸爆发前,言若明去老城区寻找过老教授,没有找到老人的下落。
后来丧尸爆发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就更无处寻找。
可是……
偏偏老城区的丧尸病毒是呈片状爆发的。
有一个从老城区逃到研究所的学生说,丧尸爆发前的那段时间,他们学校里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感冒,咳嗽,眼球充血,血管变黑。
这些症状无法阻拦毕业班的学习热情,于是老师学生们都没有请假,直到那天夕阳落下,那些有感冒症状的老师同学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丧尸。
一个班五十人,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在同一时间尸化变异的,这和言若明知道的其他情况完全不同。
老城区的丧尸……他的教授……
这一切,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言若明看着老城区空荡荡的街道,一间治烧伤的小诊所慢慢映入他的眼帘。
言若明说:“停车。”
三辆越野车无声地停在了小诊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