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52)

　　宋剑恍惚中想起，他第一次教陈陌开车的时候，这个小疯子一路踩着油门在市区里狂飙，大批丧尸被他撞得东倒西歪，茫然瞪着灰白的眼珠不知所措。
　　可现在，他的小疯子已经长大了，成了一支作战小组的领头人，沉稳地开着汽车走在最前面，时不时从对讲机里要求队友向他汇报四周的情况。
　　宋剑说：“别找了，这里的加油站几乎都空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外面的物资越来越少，玖山县又是个南北往来常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加油站都空了。”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对讲机说：“不用再搜加油站了，我们换个地方找汽油。”
　　宋剑问：“你想去哪儿找？”
　　陈陌说：“玖山县就在石油矿井上，有很多汽油加工企业。”
　　宋剑说：“加工厂的汽油肯定也被搜刮光了。”
　　陈陌说：“还有一个地方。”
　　宋剑：“嗯？”
　　陈陌说：“我知道一条私运送汽油的黑线，以前我爸和那个运输队的队长吃过饭。有时候上高速的证件一时做不齐，汽油就会先存在运输队的大院里，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哪怕和宋剑聊天，陈陌也始终都是沉静淡漠着，平静地讲述着一个领队该有的计划。
　　他已经长大，变成一个成熟且强大的人。
　　强大的人不会畏惧过去，更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忽然涌上心头，就心慌委屈到不知所措。
　　陈陌的平静让宋剑心里生疼。
　　他那些停留在十年前的愧疚和爱意，那些想要补偿和给予的温情幻想全成了废纸一张。
　　陈陌就坐在他身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方向盘，领口别着对讲机，正在耳机里和队友沟通着新的计划。
　　如今的陈陌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首领，他再也不需要更强大的人来拯救他。
　　汽车稳稳当当地开向一处郊外的村子，这里就是黑油运输的起点。
　　村子里没什么人。
　　世界末日已经过去太久了，新生的婴儿只会诞生在安全区里。
　　外面的世界，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变成丧尸，不断有丧尸被人类屠杀。
　　所以丧尸也在慢慢变少，特别是这样本就没什么人的小村子，更是空荡荡的像座鬼城一样。
　　陈陌童年的记忆里，隐约记得那个搞汽油运输的男人说过自己一般都是把车停在牛家村，等证件办齐才能上路。
　　偷汽油私售本来就是件违法的事，外人更不可能了解这个隐秘的地方。
　　陈陌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他们想要的汽油。
　　汽车开进村子里，果然在村子中一户大院子里找了了两辆油罐车。
　　其中一辆车里的汽油是满的。
　　狙击手看着那辆高大的油罐车，捧着抢叹气：“陈哥，我们要是能把这车开回去多好啊。”
　　陈陌说：“这辆车走山路会很危险，别看了，抓紧时间给所有车加满油，我们还要找地方休息。”
　　牛家村是个小村子，学校离这儿很远，学生们从小就开始住校，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村里只剩下不多的老人，大部分是自然死亡，一具枯骨躺在家里，尸化人的都不多。
　　陈陌很快带人清理了一户住宅，把装着x光机的汽车停在屋门口，两个人在屋顶训练，一个人在车里值守。
　　一旦屋顶的守卫发现异常，车里的值守人员就立刻启动机器。
　　x光无法对丧尸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就阻拦丧尸靠近的那么一小会儿，也足够正在睡觉的人爬起来穿好衣服收拾行李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困境




　　这种夜里，陈陌永远是主动值班的那个人。
　　陈陌坐在屋顶上，沉默着抽着烟。
　　烟灰徐徐落在陈旧的砖瓦上，十多年来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早已破旧不堪。
　　宋剑爬上屋顶，试探着坐在陈陌身边，问：“你不该自己值夜，明天你还要带队走。”
　　陈陌说：“十二点的时候会有人来找我换班，前半夜轻松一点。”
　　宋剑沉默了很久，他想要像以前那样揉揉那个孩子的头发，可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如今的陈陌已经从一团柔软的棉花糖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夹着一根劣质的香烟，烟雾飘荡在两人中间。
　　宋剑很久之后才开口：“陌陌，你这些年……”
　　陈陌说：“我去了安全区，那里很好。你呢？”
　　宋剑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微凉的夜色慢慢落在两人眉间，温柔渐渐苍凉，十年时光弹指而过，那些爱和恨都已经远的看不清模样。
　　宋剑说：“陌陌，对不起，那天……”
　　陈陌打断了他的话，说：“那天，是我自己没跟上你。”
　　宋剑说：“陌陌！”
　　陈陌说：“宋剑，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事，总是期盼着你做我的英雄。可后来，我慢慢就懂了。这个世道，活着太难了……”
　　宋剑心中的痛楚让他焦虑至极，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的陌陌长大了。
　　曾经温软天真的少年渴求他做一个英雄，他却从来没有做到。
　　如今他想要弥补，他的少年却已经不再需要英雄了。
　　这个世道，活着太难了。
　　陈陌早已学会了自己活下去。
　　夜色黑漆漆地笼罩着这片世界，月光也懒懒的，若有若无地落在幸存者们苍白的脸上。
　　陈陌嘴里说得淡漠，却到底是被宋剑动摇了心神。
　　他也在想那些旧事，想起初见时那天晨曦的光辉，想起宋剑拥他入怀时低低的笑声。
　　在没有宋剑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学会了抽烟，那些氤氲的烟雾和烟草的味道能在苍凉的末世中给他一点安慰。
　　安全区里的土地十分珍贵，是不能用来种植烟叶的，他就只能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在兜里揣两盒不认识名字的烟。
　　他不记得宋剑常抽的那种烟是什么牌子了，只好在记忆里骗自己，和他肺里的烟雾是一个味道。
　　在末世里艰难求生的人，都需要一点念想让自己活下去。
　　陈陌把妹妹留给他的糖纸送给了宋剑，他就只能靠宋剑的烟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时间慢慢过去，陈陌在越来越冷的夜风中打了个喷嚏。
　　他正不舒服地揉着鼻子，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夹克披在了他依然削瘦单薄的肩膀上。
　　陈陌怔了一下，回头看过去。
　　宋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高领毛衣，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脸上，那些手足无措的情绪从眼中悲伤地漫延开。
　　宋剑说：“陌陌……”
　　陈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在对讲机里说：“方颖晨，准备上来换班。”
　　对讲机里传来女孩子懒洋洋的声音：“陈哥，我这就上去，你回来睡觉吧。”
　　陈陌说：“穿件厚衣服，屋顶很冷。”
　　那个叫方颖晨的女孩笑嘻嘻地对着对讲机抛了个飞吻：“陈哥你真体贴。”
　　她披上一件军大衣，拎着枪走出房间准备去屋顶上换班。
　　可她刚推开门，却借着模糊的月光看到一道枯瘦的黑影正趴在车底下。
　　方颖晨脸色一寒：“车底有东西！”
　　趴在车底的黑影猛地扭头看向方颖晨，那是一张枯瘦如骷髅的青白尸脸，灰白的眼珠狠狠瞪着她。
　　陈陌听到声音急忙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那只趴在车底的丧尸灵活地钻出来，嚎叫着向方颖晨扑过来。
　　方颖晨是个老手，熟练地连开两枪打爆那只丧尸的头，大吼：“都快起来！有丧尸摸进来了！！！”
　　车里值班的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打开x光机，却惊恐地喊：“陈哥，油箱快空了！”
　　大批丧尸冲了进来。
　　它们不再是凭借本能狩猎的野兽，而是已经成了一批配合默契的精良部队。
　　先派丧尸悄无声息地割开油箱放空了油，让x光机失去效果，然后再扑杀正在睡梦中的人类。
　　正在屋里睡觉的人们急忙跑出来迎战。
　　陈陌蹲在屋顶边缘连开数枪，给手忙脚乱的队友们和科研队清出一条路，沉稳从容地下命令：“所有人快上车，立刻离开这里！”
　　被破坏掉油箱的只有那一辆装着x光机的suv。
　　另一个司机开着装满人的货厢冲过去，陈陌在屋顶开枪掩护着，让他们把suv里的司机也借上了大货厢车。
　　司机急得快要哭了：“那陈哥你们怎么办！！！”
　　陈陌说：“走！你们把丧尸引开，我们就能活下来！快走！！！”
　　司机咬牙切齿地踩着离合不肯松开，大量的丧尸正疯狂敲打着车窗，司机哭着吼：“陈哥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
　　陈陌和宋剑还在屋顶，他们根本没法靠过去接应。
　　陈陌说：“是我失职，是我没有发现丧尸靠近，所有人听我命令，快走！”
　　司机红着眼眶咬咬牙，慢慢松开离合器，大货车的发动机轰隆隆响起来。
　　陈陌怒吼：“走！”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大货车冲出了农家大院的门。
　　巨大的车轮下是无数丧尸的尸体，尸液在惨叫声中流淌，大货车里逃命的人也在惊恐地惨叫着。
　　货车渐渐走远了，可那些丧尸却没有离开。
　　它们无法直接攀爬三米高的屋顶，于是只能把这里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陈陌坐在屋顶上，紧缩着眉，下意识地看向了宋剑。
　　跟在宋剑身边的时候，他只是个傻乎乎的小疯子。
　　需要做什么，该怎么做，都是教他。
　　这十年来宋剑不在身边，于是他学会了自己想办法。
　　可现在，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看向宋剑。
　　好像时光仍然停留在十年前，好像他依然是那个依赖着宋剑的小傻子。
　　但只看了一眼，陈陌就冷静下来。
　　不是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依赖着宋剑生存的菟丝子。
　　他命令自己的队友们先护送着科研队离开，因为这次是他的失误。
　　他被宋剑干扰了心神，判断力下降，没有及时发现那只靠近的丧尸，才导致了全队因他而身陷险境。
　　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方颖晨的声音：“陈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我们一直被咬着不放。”
　　陈陌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说：“想办法甩掉尸群，然后向南走。在玖山县的边缘有一家私立医院，不大，就两层楼，你们去一楼体检室找一台x光机，然后再往西，去工业区的工厂中找一台小型发电机。这些工厂的办公楼内部会有应急用的小型发电机。找到这些东西之后回来接我们，对讲机的信号有效距离是十公里，我们随时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