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47)

　　但陈陌知道，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和老人，还有一个毫无战斗力的调酒师，他们三个在丧尸渐渐变异的世界里已经没了生路。
　　他必须去安全区，必须让老人安全。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抗体的人，他要亲手结束这场末日浩劫。
　　陈陌和调酒师在空旷的中转站搜刮了一圈，找到了不少食物弹药，装在了一辆巨大的重型货厢卡车上。
　　调酒师甚至拽着陈陌搬上去两张床，嚷嚷着这样晚上睡得香。
　　从中转站到梁健强标注安全区的地方直线距离只有九百公里，但是却要穿过首都市区和山区。
　　山区只有一条盘山公路，梁健强在公路上标注了两个红叉，极有可能是说那条路有问题。
　　再想绕路，就只能绕过一大片巨大的山脉，从西北荒漠中穿过，甚至穿过国境线，才能绕到安全区。
　　那样很远很远，他们谁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调酒师还在把自己的身家往货厢上搬。
　　那是他调酒的各种器具，还有那些风骚的彩虹荧光小吸管，以及交易地来的彩虹糖。
　　陈陌坐在货厢车尾上检查自己的枪，好奇地问调酒师：“你一直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吗？”
　　调酒师拍拍自己的名牌皮箱：“陈陌，你不知道，娱乐是人类的刚需。只要他们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们就会来我这里找乐子。有这些吃饭的家伙，我到哪儿都能过得很滋润。”
　　陈陌说：“你没有跟着梁健强去过安全区吗？”
　　调酒师摇摇头：“你不知道，他每次去一趟再回来，身边的人都会死一大半。我在中转站活得好好的，干嘛自己去找死？”
　　陈陌说：“那你现在只能去了。”
　　调酒师：“…………”
　　这小孩儿说话怎么那么噎人呢？
　　陈陌看着被调酒师装得满满当当的货厢，从货厢车尾跳下来，跑去接老人：“爷爷，我们走吧。”
　　老人站在窗边，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房间中。
　　陈陌说：“爷爷，你方便吗？那我上去接你！”
　　老人慈孝地笑了：“我下得去。爷爷老了，可还没残废。”
　　陈陌踩着桌子站上去，慢慢把老人从二楼窗户接下来：“爷爷，我们去安全区，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种花打太极了。”
　　老人笑了笑，摸摸陈陌的头：“好，我们去安全区。”
　　陈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向了言若明居住过的那间房子，说：“我们刚才好像没有去搜那一间。”
　　调酒师说：“搜什么啊，我们这一大货厢东西能吃小半年了。”
　　陈陌拎着枪跑过去，打开了那座房子的门。
　　他们走的太急，只来得及带走了最重要的血清。
　　那台让他和宋剑拼尽性命才带回来的离心机放在角落里，周围散落着些纸质文件，还有一块硬盘。
　　陈陌把硬盘和文件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他一次又一次几乎死在尸群里。
　　这不是言若明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哪怕言若明死了，陈陌也不能让自己受尽煎熬换来的资料落在这里变成一堆废纸。
　　他带走了言若明遗落在这里的资料，又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台离心机。
　　医院里的景象不经意间从眼前飘过，陈陌忽然想起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那座医院的二楼和三楼，一具丧尸都没有。
　　所有的尸体都是自然死亡的状态，连一点变异的迹象都没有。
　　陈陌忽然很想再回医院看一眼，可他知道那太危险了。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医院里，那爷爷怎么办？
　　那个不靠谱的弱鸡调酒师能带爷爷顺利到达安全区吗？
　　而且陈陌……不想死。
　　他求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他想要很努力很努力的活下去，绝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跑去送死。
　　陈陌放弃了回医院的想法，快步跑向了那辆带他们前往安全区的大货车。
　　大货车虽然只有两个座位，但是里面很宽敞，三个人坐着也不会挤。
　　陈陌坐在驾驶座上，认真地研究着大货车的驾驶系统，戳戳这里碰碰那里。
　　调酒师看着陈陌试试探探的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四年前……陈陌还在上初中……还是未成年……
　　所以……所以……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问：“陈陌。”
　　陈陌启动货车开始挂挡：“嗯？”
　　调酒师说：“你没有货车驾驶证吧？”
　　陈陌说：“嗯。”
　　话音未落他就一脚油门踩下去，大货车咆哮着冲出了中转站。
　　陈陌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意：“我就知道我能学会！”
　　货车飞驰着，距离中转站越来越远。
　　陈陌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后视镜遥遥地映着中转站缩小的影子。
　　他怔了一下，恍惚中好像在他们住过的那间房子二楼窗口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遥远的人影看着他，扭曲腐朽的面容却好像在向他微笑。
　　陈陌背后一凉急忙转移视线看向前方。
　　可当他忍不住再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只丧尸近在咫尺的狰狞烂脸。
　　丧尸挂在车身上，冲着后视镜里的陈陌嚎叫。
　　陈陌被吓了一条，急忙单手握着方向盘，落下一点车窗伸出手去猛地开枪打死了那只不知何时挂在车上的丧尸。
　　丧尸惨叫着摔下去。
　　陈陌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开。
　　调酒师问：“怎么了？”
　　陈陌说：“没事，一只落单的丧尸刚才挂在我们的车上了，有没有破布破纸什么的，我擦擦后视镜，溅上血了。”
　　陈陌开着车向北而行，但他没有走梁健强画在地图上的那条路。
　　调酒师拿着指南针和手表，小心翼翼地对应着地图记录他们行走路线，走着走着他就发现陈陌走偏了：“陈陌，咱走错路了。”
　　陈陌说：“没有，我在走另外一条路。”
　　调酒师愣住了：“啊？”
　　陈陌说：“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梁健强走的那条地狱之路十分凶险，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那里？”
　　调酒师说：“可我们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难道你真想绕道走西北荒漠？”
　　陈陌说：“不是。”
　　调酒师说：“那你这是去哪儿。”
　　陈陌说：“从东边，沿着海走，从绕过市区直接进山。”
　　调酒师呆住了：“那你还认识路吗？那儿可是原始森林，百八十年都没人进去一趟的……”
　　陈陌说：“我认路。”
　　调酒师说：“可是……”
　　老人正在闭目养神，笑眯眯地打断了调酒师的话：“你别吵，让陌陌走，他这个小脑瓜就是张活地图，只要让他看一眼地图，哪怕进了深山老林他也能找到路。”
　　陈陌有种天生可怕的敏锐洞察力和计算力。
　　他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准确到可怕，不管去哪里，都能记住自己到底走了多远，用了多久，又是冲着哪个方向走的，完全不需要任何计算和记录。
　　他就是一台活导航。
　　货车渐渐向东绕路而行，陈陌知道高速收费站一般都会被堵住，于是他开始熟练地从路边小路上下高速，从那些小村子周边飞快驶过，就像他经常开车走这条路一样。
　　陈陌看着前方的路，长长的公路蜿蜒向前，灰白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世界，谁也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身后的景色渐渐遥远，陈陌这才想起，他好像忘了回一趟家。
　　玖山县就在距离中转站三十公里的地方，他或许应该去看一趟，去取一件旧物，让自己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
　　可现在他们已经离那里很远了。
　　陈陌把回家的念头收起来，专心开车，在脑海中整理地图的形状。
　　西北方，荒漠边缘的发电站里，所有人都已经整理好了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赵岩拎着旅行包走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言若明，咧嘴一笑：“言博士，该逃命去了。”
　　言若明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背和掌心。
　　青黑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肉下透着濒死的可怖颜色，他又看见了那片灰白的雾气，看见赵岩透过雾气对着他笑。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把最后一支血清给我注射吧。”
　　赵岩面无表情地掰开试管，抽取里面的血清，毫不温柔地扎进了言若明的静脉中，残忍地全部推进去。
　　言若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个能逆天改命的救世主，可现在，他除了静静地等待死亡，再也没了其他可以挣扎的余地。
　　血清让言若明精神好了些，他慢慢抬头看向赵岩。
　　赵岩戴着墨镜，对他咧嘴一笑，露出青紫的牙龈和腐黑的舌头。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什么时候的事？”
　　赵岩说：“大概就是言博士给我注射丧尸病毒时候的事吧。”
　　言若明苦笑着闭上眼睛：“我早该想到了。”
　　那天，他给赵岩注射的丧尸病毒，是从沈教授身上提取出来的原始病毒株。
　　最原始的病毒株提取物，再加上陈陌的血清，竟在赵岩身上生成了这种前所未有的症状。
　　他没有死于感染，也没有痊愈，而是在活着的状态下，一点一点慢慢变异，身体成为了丧尸的模样，思维却仍然清晰地保留在脑海中。
　　言若明从来没有想过，人的身体和丧尸病毒，竟能以如此完美的方式彼此嵌合。
　　细胞持续死亡腐坏，又不停地重新再生。
　　这就是沈教授想要的新世界吗？
　　建立一支不会死亡的军队，他就是这个王国唯一的王。
　　言若明说：“赵岩，你觉得做丧尸好吗？”
　　赵岩说：“除了吃饭不香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言若明低低笑着：“我很快就要死了，赵岩，如果你不愿意结束末日，就把那半份资料给宋剑，让他去找一个新的救世主。然后，杀了我，别让我变成那种低等的怪物。”
　　赵岩从言若明床头的箱子中找出了那半份资料。
　　他们出来的太着急，只来得及带走了其中一部分资料，剩下的一些和研究所里拿出来的硬盘都已经被迫留在了中转站中。
　　赵岩一页一页翻阅着那份资料，饶有兴趣地问：“言博士，是这些东西吗？”
　　言若明点点头。
　　赵岩“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言若明，微笑着，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