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43)

　　为什么宋剑一定要和言若明离开。
　　为什么梁健强一定要留下他。
　　他什么都不懂，于是他就会找到最直接最可怕的问题。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的脸，红着眼眶，小声说：“你会为我回来吗？”
　　宋剑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陈陌哽咽着说：“宋剑，我害怕。”
　　在这样一片危险遥远的废墟中，离别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陈陌经历过很多离别，那些笑着说再见的人，从此之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丧尸已经进化到了那么可怕的地步，他怎么敢和宋剑分开。
　　宋剑说：“陌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陈陌说：“如果我死了呢？宋剑，如果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死掉了呢？”
　　宋剑严肃地说：“陌陌，你以前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脾气。”
　　陈陌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宋剑，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过：“宋剑……我……我不是和你闹脾气……我害怕，我害怕你会死，更害怕……更害怕我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宋剑……害怕……我怕一个人死掉……宋剑……”
　　陈陌说不下去了。
　　他心里充斥着那么多的恐惧和委屈。
　　他蹲在地上，低烧折磨着他的身体，被丧尸咬伤的皮肉火辣辣地疼着，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不明白，不明白宋剑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更不明白，为什么言若明说的每一句话，宋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进心里。
　　明明……明明他才是那个和宋剑彼此拥有的人，明明……宋剑也很爱他……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晕眩




　　宋剑看着哭泣的少年，缓缓俯身，蹲在陈陌身边，许久之后才说：“陌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你乖乖呆在中转站，陪着爷爷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安全区。”
　　陈陌红着眼眶，蹲在地上不肯说话。
　　他并不是一定要去安全区。
　　只要宋剑陪在他身边，哪怕去丧尸堆里都可以。
　　可他太害怕了。
　　这个生生死死谁也说不明白的世道，他害怕这次分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听话。”
　　这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一直乖乖的，软软的，顺从着他的一切命令。
　　宋剑习惯性地用这种哄孩子似的语气，让陈陌变得温顺和服从。
　　陈陌小声抽噎着，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糖纸。
　　那张糖纸是妹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陈悦死的时候只有七岁，因为长期颠沛流离和营养不良，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团。
　　小姑娘死的时候痛极了，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陈陌留下了那块巧克力糖。
　　陈陌把糖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从来不肯丢掉。
　　现在，他把那张糖纸塞进了宋剑的口袋里，声音轻轻地颤抖着，说：“宋剑，不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宋剑轻叹了一声，摸摸陈陌的头，说：“我会回来的，陌陌，别怕。”
　　宋剑和言若明去找沈教授，谁都不知道这一趟需要离开多久，所以他们需要尽可能多地带走陈陌的血清。
　　陈陌没有拒绝，也没有再闹脾气，他甚至满怀担忧地让李哥多抽一点。
　　他担心宋剑被咬。
　　如果宋剑在远处受了伤，他的血清多一点，就能让宋剑支撑着回来。
　　在宋剑准备和言若明出发的这些日子里，陈陌不知道自己被抽走了多少血。
　　为了增加免疫细胞在血液里的含量和活性，陈陌甚至接受了言若明的建议，在抽血前两个小时注射少量的丧尸病毒。
　　于是这几天他总是在发着低烧，整天迷迷糊糊的。
　　宋剑去整理装备，他就趴在床上一天一天的打游戏，恹恹地不想动。
　　老人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冲了红糖水给陈陌喝：“陌陌，你脸色不好。”
　　陈陌恹恹地关掉游戏机，仰头无神地看着老人，喃喃道：“爷爷，我想睡觉……”
　　老人说：“你又不是加油站，哪受得了天天这样抽血？”
　　陈陌委屈地小声说：“我想让宋剑多带点我的血清走，他……他如果被咬了，我的血能救他的命……”
　　老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这个钻进牛角尖里的小孩儿。
　　老人说：“陌陌，走吧，离开这里。爷爷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你一定能自己穿过那条路到安全区里去。”
　　陈陌说：“我……我不想一个人了……爷爷……我的家人都死了，是宋剑救了我的命，他把我捡回去，让我有了一个家。爷爷，我不想一个人了。”
　　老人说：“可你有多少血养着言若明呢？你能养言若明一辈子吗？”
　　陈陌红着眼眶，固执地小声说：“不会的……”
　　老人说：“宋剑和言若明根本没法抓到尸源，他们只有两个结局，死在那里，或者逃回来，靠你的血苟活这一生。”
　　陈陌呆呆地看着被子里的红糖水，清透的红色液体比血液的颜色要深，在快要入冬的天气里漂浮着氤氲的雾气。
　　他想起了宋剑抽烟的样子。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宋剑就在晨曦模糊的光芒下抽着烟，端着枪站在天台上，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
　　那一刻开始，宋剑就成了他心中的神明。
　　陈陌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满了针孔，他每天都会去抽血，鲜红的血液会被提炼成清澈的血清，一管一管地装在盒子里。
　　他并未觉得痛苦，只是有些疲惫。
　　他甚至开始期盼宋剑和言若明快些出发，找到丧尸的源头，结束这一切。
　　陈陌喝光了那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有点头晕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低喃着：“爷爷，我好累，我睡一会儿……宋剑……宋剑回来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帮昏睡过去的少年盖上了被子。
　　言若明这几天精神很好。
　　他打开试管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一排试管，试管中装满了血清。
　　言若明问李哥：“这几天我们一共在陈陌身上抽取了多少血液？”
　　李哥说：“一共抽取了一千一百毫升，做成血清的有八百毫升。”
　　言若明有些不忍地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些够我用一个多月了。”
　　赵岩笑嘻嘻地走过来，抚摸着那排冰冷的试管：“言博士，陈陌献出这些血清可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他是怕宋剑受伤。”
　　言若明说：“不能再从陈陌身上抽血了，他快要到极限了。”
　　赵岩说：“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回得来吗？”
　　言若明说：“陈陌不能死，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活体疫苗，他必须活下去。我去找宋剑，我们尽快出发。”
　　宋剑带人改装了一辆越野车，所有窗户都加上了铁丝网，前后方保险杠再次加固，天窗上装了小型炮台，可以在车内操纵360度旋转开炮。
　　言若明缓缓走过来，轻声说：“宋剑。”
　　宋剑赤着上身，宽大的脊背上布满了疤痕。
　　他放下手里的扳手，转身看向言若明：“若明，你怎么出来了？”
　　言若明轻声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宋剑说：“我原本想等你身体再好一些……”
　　言若明说：“宋剑，我现在是靠陈陌的血吊着命，在找到治愈方法之前，我不会变好了。”
　　宋剑看着言若明苍白的脸，心里生疼：“明天，明天我们就出发。”
　　言若明说：“我想先从老城区查起，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现沈教授的地方。那里对他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宋剑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烧伤诊所的老人。
　　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有可能就是知情人。
　　可老人救了他和陈陌的命，宋剑实在不愿质问老人到底做过什么。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问了。
　　宋剑说：“若明，我可能有一条线索。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天亮我们就出发。”
　　言若明点点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宋剑改装完那辆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回到住的地方，发现陈陌正趴在床上睡觉。
　　小孩儿脸上苍白着，有一点烫，看来还在发烧。
　　宋剑没有吵醒陈陌，而是默默走出去关上门，去隔壁房间找老人好好聊聊。
　　老人在写信，听到敲门声之后轻叹了一声，用火漆封上了信封，说：“进来。”
　　宋剑走进来，静静地看着老人，说：“老人家，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陌陌拜托你照顾了。”
　　老人说：“是那孩子在照顾我，宋剑，陌陌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不要总是欺负他。”
　　宋剑说：“我今天来，是有另一件事想问您。”
　　老人说：“你想问什么？”
　　宋剑说：“你的诊所二楼一直关着一只丧尸，你知道吗？”
　　老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说：“是，我知道。”
　　宋剑问：“为什么？”
　　老人说：“他是我一个老朋友，他被感染了，但我舍不得杀他。于是我把他关在那里，就想着有一天，还能治好他。”
　　老人的声音平静慈祥，像所有失去亲人的幸存者一样，惋惜又悲伤地轻叹着过去的时光。
　　宋剑没法再问下去了，他只好说：“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他们都有这样的过去。
　　当第一次朋友因为感染而在宋剑面前变异的时候，他也想过，把他的朋友关起来，直到有人研究出治愈的药物，他的朋友是否还能恢复如常。
　　这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
　　他的亲人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生死，一个老人把受伤的朋友留在身边，又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宋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陈陌还在睡觉。
　　宋剑轻轻拍了拍陈陌的肩膀：“陌陌。”
　　昏睡中的陈陌筋皮力气地动了一下，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却失败了。他虚弱无力的手臂在模糊中试探着抱住了宋剑的身体，沙哑着低喃：“宋剑……”
　　宋剑低下头，慢慢吻在陈陌的脸颊上：“陌陌……我明天就要走了……”
　　陈陌乖顺地扭头张开嘴回应了这个吻，含糊不清地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