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63)

　　宋剑苦笑着说：“好。”
　　陈陌习惯性地走在最前面，推开门端着枪往前走。
　　往左边的走廊走三个门，就是当初他被言若明做实验的房间，那间房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他被绑在上面，连续好几天被言若明注射那些还未研发完成的药剂。
　　宋剑说：“陌陌，对不起。”
　　陈陌说：“为了什么呢？”
　　宋剑低声说：“很多事。”
　　陈陌心底轻轻地颤着，或许是有些悲哀，可那些悲哀太渺小，在这个即将覆灭的世界面前，他所有的痛都变得可笑极了。
　　陈陌轻声说：“当初我受了伤，言若明如果不救我，我就死了。我那时候太小了，如果我稍微成熟一些，就不会把自己受过的痛苦迁怒于言若明，你不必再为他道歉了。”
　　宋剑说：“我不是为了言若明，我是为我自己。”
　　陈陌用枪管推开了另一扇门，低声说：“宋剑，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宋剑刚要再说点什么，两个人却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已经死了十年的言若明被赵岩放在这间屋子里，用铁架支撑着身体，站在房间尽头的墙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言若明当年是自己爆头自尽的。
　　他们都知道，大脑是丧尸活着的唯一器官，只有破坏掉丧尸的大脑，丧尸才会真正死去。所以不肯做丧尸的言若明，在最后变异的关头对着自己的头开了枪。
　　十年了，宋剑以为他的尸体都该腐化成一具白骨骷髅，可赵岩却把言若明的尸体留在这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保存了下来，甚至连容貌都未曾变化，挂在铁架上，胸口微微起伏着，竟是还在呼吸。
　　丧尸并不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那如今的言若明，到底是丧尸，是尸体，还是……人……
　　宋剑和陈陌不寒而栗，一时竟不敢过去查看。
　　陈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沙哑着说：“宋剑，过去看看吧，万一……万一他还活着……”
　　宋剑说：“不会，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变异了，他在我面前自尽的。”
　　陈陌心底微微发颤，他说话都有些不稳了：“你过去看看……他……他如果活着……你以后会恨我……”
　　宋剑说：“陌陌，我不会！”
　　陈陌心中翻涌着痛楚的悲哀。
　　他以为不会再有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因为宋剑的选择而悲伤，强大到不在乎被谁抛弃。
　　可他们却再一次遇到了言若明。
　　言若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不说话，不动，只是平稳地呼吸着，站在他们面前。
　　那些昔年陈旧的恐惧再一次涌上陈陌心头。
　　原来伤痕永远不会愈合，那些被扔下的痛会一直烙印在心里，直到再一次被翻出心海，再一次勾起陈年的痛意。
　　这时，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陈陌和宋剑急忙躲到角落的柜子里，透过柜子的缝隙往外看。
　　赵岩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注射器里是一份不知名的血清。
　　言若明仍然被铁架支撑着站在原地，半低着头，缓缓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赵岩似乎有点焦急，他把血清注射进言若明的血管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言若明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言若明的身体轻轻痉挛起来，低垂的眼睑慢慢睁开眼睛，露出半颗灰白的眼珠，茫然看着赵岩。
　　赵岩欣喜地捧着言若明的脸：“言若明，言若明你看着我，看着我！”
　　但是很快，言若明就再次垂下头，像刚开始那样只剩下了呼吸。
　　赵岩暴怒地把注射器扔出去，愤怒地再次冲出了房间，听脚步声他似乎是上了二楼。
　　陈陌看着言若明的尸体，不敢置信地低喃：“赵岩……疯了……他居然想把言若明重新做成丧尸……”
　　言若明的大脑已经被破坏，照理说只能做一具普通的尸体，随着时光慢慢腐朽成白骨泥灰，也算落得清静。
　　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肯让他清静，赵岩这个疯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地让言若明这样不死不活地呆了十年。
　　宋剑有话想要说，可还没等他说出口，脚步声再次响起，赵岩又回来了。
　　这次赵岩干脆带了一管青黑色的尸血，狠狠地注射进了言若明的脖子里。
　　陈陌有点不对劲地皱了皱眉。
　　他一直以为，赵岩是在用自己的血供养言若明，逼迫言若明的躯体一直保持着再生的状态。
　　可如今看，他其实是在从别的丧尸身上提取血清。
　　赵岩气喘吁吁地把血液全部注射进言若明的身体里，沙哑着嗓子低吼：“言若明，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陈陌慢慢地拿起枪，在狭窄的衣柜中缓慢举枪，隔着衣柜的木板对准了赵岩的胸口。
　　宋剑却按住了陈陌的手，轻轻摇摇头，指了指头顶的二楼。
　　他和陈陌有同样的怀疑，就是赵岩的血清到底是从哪儿提取出来的。
　　陈陌深吸一口气。
　　赵岩暴躁地在屋里转圈，言若明和上次一样，微微睁开一点眼皮，但是仍然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赵岩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间，去二楼继续提取血液。
　　陈陌和宋剑从衣柜中出来。
　　宋剑说：“走，去二楼。”
　　陈陌没有说话，回头看向了被挂在铁架上的那具尸体，很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说：“宋剑，你舍得吗？”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救世主




　　宋剑回头看了一眼。
　　言若明挂在铁架上，平稳地呼吸着，灰白的眼珠看向地面。
　　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宋剑第一次见到言若明的时候，十四岁，还是个靠帮别人打群架养活自己的不良少年。
　　他跟着自己大哥的大哥的大哥去教训一个竞争对手，在老大哥的家里见到了那个温柔俊秀的小少爷。
　　那是半生都在黑暗中的宋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缕光。
　　后来的很多年里，宋剑几乎把言若明敬若神明。
　　那个出身高贵的少爷，却天性温柔和煦，比他小一岁，却沉稳得像个久经沧桑的大人。
　　他劝宋剑去考了大学，他让宋剑去学枪械学拳击，把宋剑调到自己父亲身边，从一个小打手变成言氏集团总裁的贴身保镖。
　　陈陌扔下宋剑，头也不回地自己拎着枪准备走出房间，打算一个人去二楼查看情况。
　　宋剑说：“小心！”
　　陈陌刚打开门，一群丧尸就扑了进来。
　　陈陌急忙连开数枪急急后退，想要从窗户逃走，可窗户却被撞破，无数丧尸咆哮着从窗户中爬进来。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宋剑说：“从前门走！去二楼！”
　　陈陌疯狂开枪试图杀出一条血路，身后是宋剑和宋剑的言若明。
　　尸群蜂拥过来，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宋剑和陈陌背对背开着枪，他面前两米之外，是如在沉睡中的言若明。
　　十四岁的时候，宋剑遇到了言若明，从此整个生命都变了样子。
　　可现在，宋剑已经快要四十岁了。
　　他已经度过了人生大半的岁月，又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去追逐十四岁那年照进生命里的那束光。
　　蜘蛛丧尸咬住了陈陌的枪管，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枪口，无论陈陌怎么开枪都不肯松开。
　　陈陌眼看已经全无生路，忽然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重重贴在他脊背上。
　　宋剑用自己的后背护住陈陌的后方，向前开枪挡住前方试图扑过来的尸群，在陈陌耳边低声说：“换子弹。”
　　身后的丧尸狠狠咬在宋剑伤痕累累的背上，啃食着那些结实的肌肉。
　　宋剑忍着痛在陈陌耳边又说了一遍：“陌陌，换子弹。”
　　陈陌如梦初醒，在宋剑的保护下飞快地卸掉弹夹，换上了夏凯硬塞给他的药剂子弹，对着那只咬住枪管不放的丧尸猛开一枪。
　　“砰！”
　　子弹穿透了丧尸腐朽的身体，在半空中炸开一片蓝色的烟雾。
　　药剂子弹爆炸后的烟雾范围是半径五米，整个屋子的丧尸顿时都陷入了雾气包围中，它们惨叫着哭嚎着，再也无心去攻击人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更快就失去了生机。
　　陈陌又对着门外连开两枪，用烟雾开出一条路，和宋剑一起冲向了二楼。
　　冲进二楼走廊里，陈陌顺手就关上了身后的消防门。
　　宋剑愣了一下。
　　陈陌说：“你教我的。”
　　两人来不及多聊，急忙开始寻找赵岩提取血清的那具尸体。
　　这里的样子没有变。
　　当年基地还未陷落的时候，这座小楼的一楼是病房，二楼是言若明的实验室。
　　陈陌首先冲进了言若明的实验室里。
　　这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试管和仪器。
　　赵岩不懂这些东西，他为了救言若明已经陷入彻底的疯狂中，什么东西都要兑起来往言若明体内注射。
　　哪怕十年来言若明从未给过他回应，他也不敢罢休。
　　陈陌看到了那具被赵岩当做血库的丧尸。
　　那具丧尸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头顶是稀疏的白发，枯瘦佝偻的脊背，被养在一培养舱里，被打断的四肢虚弱地垂落着，喉咙上有切开的口子，似乎是被切断了声带。
　　陈陌缓缓走过去，看向丧尸那双灰白的眼珠。
　　丧尸静静地看着他，竟是对着他微微笑了。
　　陈陌愣住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问：“你……你和赵岩是一样的？”
　　丧尸轻轻摇摇头，有点无奈地看着陈陌。
　　陈陌从未见过如此温柔慈祥的，脑中一片混乱。
　　宋剑忽然开口：“你是沈和文？”
　　丧尸赞许地点点头。
　　尸群开始撞击楼道上的消防门。
　　陈陌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消防门已经被撞变形，随时都会被撞开。
　　培养舱里的沈和文抬起断裂的手臂，指了指旁边一个红色的按钮。
　　陈陌看见了。
　　宋剑说：“陌陌，你要放这只丧尸王出来？”
　　陈陌看向培养舱里的那只丧尸。
　　他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正面看见沈和文的样子，可在此之前的那十年，沈和文却一直在远处看着他，看着他和爷爷，让那些只剩本能的暴戾尸群从不曾靠近他身边。
　　这是一个最疯狂的人类，他研究出丧尸病毒，毁灭了这个世界。
　　到最后，却成了最温柔的那只丧尸。
　　尸群撞破了消防门，大批蜘蛛丧尸在赵岩的操控下冲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