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25)
青毓此人对吃呀肉呀最感兴趣,不曾听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面饼外头微微有些焦了,里面却是绵软,新鲜的虾仁、鲜红的鱼肉、嫩黄的贝肉,甫一咬下去肉汁便溅了半张脸,他飞速的吃完,还意犹未尽的把油纸摊开,舔了一遍。
邹仪简直不想说自己认识他。
不过这个煎饼是真好吃。
他们又买了些酸梅汤,烤丸子,年度大会才正式开始。
先由城主汇报去年的各行情况,虽然打倒了狗皇帝获得了民主自由,但骨子里头那一套还是改不了,汇报之中不乏溢美之词,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掰开了塞个“好”,一行人听得昏昏欲睡,青毓把买来的官报折成一个小帽扣在脸上,坦荡荡的睡了一觉。
他这个人平日睡觉浅,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大多只算闭目养神,是睡不成的,可或许是最近过得太舒坦了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他居然做了个梦。
那个梦断断续续的,而且整个背景非常的亮,导致他不得不眯着眼,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在一间破破烂烂的道观,他面前有个面色发紫唇色发白看上去随时就能嗝屁的小屁孩,光头擦得锃亮——青毓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承认,那好像是他小时候。
男大十八变的青毓托着下巴想:怎么就这么丑呢。
丑八怪小孩在他沉思的时候醒了,醒了也是半死不活,只干瞪着眼看房梁上的蜘蛛网,眼睛也不晓得眨一下,青毓在旁都看得眼酸,他看不过去拍了拍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奇异的穿过了幼年青毓的脑袋。
青毓乐呵的笑了一声,心想这还挺新鲜,提前体验一会做鬼是甚么感觉。
还没等他乐呵来,又有一个小屁孩来了,喊这总角是小屁孩有些不妥,因那小孩长得唇红齿白,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未语先笑,不知道多讨女人欢心。
小孩走近了,见到幼年青毓睁开了眼吃了一惊,喊:“爹!爹!”
边喊边往回走,却不知濒死的小青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攥住了瓷娃娃的手,还冲他露出一个青毓极其熟悉的笑容。
青毓暗道一声不好,当即伸手去捂他的嘴,然而手却徒然穿过,就听幼年青毓贱兮兮地说:“我看你长得不错,给我当媳妇吧。”
青毓:“……”
我没说过!
小兔崽子谁让你乱说话的老子才没这么不要脸快死的时候还记得耍流氓呢!
邹仪见青毓猛地坐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瞥了他一眼,邹仪被他瞧得锋芒在背,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小二嘘了一声:“投票结果出来了。”
传话人清晰洪亮的声音穿透谷坛的所有角落:“支持比反对为一千二百三十比一千九百,应我谷城民众要求,对外乡人放宽的法案驳回。金蜜国繁盛一时终因沐浴奢侈而亡,欲不可纵,纵欲成灾,对外乡人网开一面就是放松警惕,终有一日我们也会染上奢侈浴瘾而重蹈覆辙,我谷城大律第一条‘禁浴’的威严不可撼动!”
作者有话要说: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论语?阳货》
欲不可纵,纵欲成灾——吴兢《贞观政要?刑法》
期中考试
消失一周
下周五回归
保佑我的大物和VB吧……不多说了我去复习了QAQ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谷坛静了一瞬。
然后爆发出千人的呐喊声,在震耳欲聋的喊叫声里邹仪瞧见小二的面色涨红,手里紧紧攥着报纸破口大骂:“昏昧无知,冥顽不灵!警戒在心不在于身,我谷城作为港口容纳百川,这样顽固还叫我们怎样做生意!”
他甫一说完就被挨了揍,坐在他身后的人嚯的一下站起来:“利益熏心,连根本都忘了,真是忒不要脸!看你还年轻,你去问问祖辈,谁没有吃过狗皇帝的苦,你知道他有多奢靡吗?你知道他害死了我们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争相抢他的洗澡水喝吗?我们不能放松,这是有备无患啊!”
揍他的人是一个老当益壮的老头子,孝字当前,小二摸了把脸,愤恨地瞪着他却也不好把拳头还回去。
他还算是冷静的,旁儿有几个因为意见不合已经打了起来,幸而年度大会戒备森严,很快就有官兵过来将打架的人拉扯开,城主又说了好一番安抚的话,才算是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三人挨到大会结束,年轻的店小二是个仗义之辈,朝两人深深一鞠躬:“我接触之人对这禁浴之事都不怎的在意,我还以为普天下的城民都一样,不曾想还有这样多的顽固之徒,法案驳回,误了东山大师一命,我实在是……”
他说着就要跪下,青毓忙把他扶起:“不必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你已帮了我们许多。”
小二见两人面色不霁,毕竟眼睁睁看至交被处死,谁都不会好过,于是闭了嘴,默默的走在前面替他们引路。
两人回了客栈,青毓径自回房,邹仪在后,小二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问可要用膳,被邹仪拒绝了。
邹仪回了房,正见青毓脱了鞋袜,在地上铺被面,似是要睡觉。
他站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
青毓这个人一副嬉皮笑脸的臭皮囊,一把烂泥作态的身子骨,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不着调,但他的脊梁却一直是笔直的,能直直戳到天上去。
邹仪喉间一动,似是想要说宽慰的话,可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就是个嘴挂油壶的货色,吐不出半句好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过去捉住了青毓铺被子的手,干巴巴地道:“别睡地上了,来床上睡吧。”
青毓笑道:“不要紧。”
邹仪捉着他的手却不肯松,青毓愣了愣,促狭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担心,我还等着东山那傻子叫我爷爷呢,待我养好精神去救他出来。”
邹仪转了转眼珠,就见青毓低笑道:“他闯祸也不是一回两回,我早习惯了,你也趁早习惯才是——要不要也上来睡一觉?”
邹仪本要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干坐着只会瞎想,便也上了床,补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到晚上,两人喊来热饭菜吃了,邹仪洗漱完毕,却见青毓坐在房内对着油灯发呆,待听得灯花哔得一声爆裂开来,他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灭了油灯。
邹仪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他虽只能看个大概,连是鼻子是眼都分不清,却就是知晓他在笑,青毓说:“你若是困了便先睡吧,不必等我。”
说完顶开半扇窗,只见那身子好似一尾鱼灵活得滑了出去。
青毓虽然说得轻巧,但邹仪总归不会心大如此,他在黑暗中站了半响,适应了那一抹黑魆魆的月色,往前走了几步抱住了邹腊肠。
邹腊肠自东山被带走后就跟在邹仪身边做尾巴,被邹仪青毓两人红脸黑脸轮番上阵,唬的一楞一愣的,比之前要听话不少,见邹仪蹲下来抱自己便乖巧的往他胸膛里靠了靠,伸出粉嫩舌头舔他的指缝。
邹仪不禁哑笑,心道这馋货真是死性不改,甚么时候都记得吃的,取了块糕点递到它嘴边,邹腊肠努力的嗅了嗅,口水滴滴答答流成一个小水滩,却还是只舔着他的指缝,还仰起头来,用自己乌黑明亮的眼睛端详着他。
邹仪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端的是个五味复杂,他摸了摸邹腊肠的毛,忽然一把把它抱起来,吓得邹腊肠前肢举起,紧紧的搂住邹仪的脖子。
邹仪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却不敢大笑,只是胸口起伏了几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些重,不过还好,逃跑的时候能抱着。”
他掂了掂邹腊肠便将它放下,自己坐在床头,一只手摸着邹腊肠的油顺皮毛,一手攥着自己扎紧的包袱,目光紧紧盯着半开的木窗。
嫦娥幽闭,天空被泼了一滩化也化不开的墨汁。
月黑风高三更夜,正是劫狱好时节。
邹仪突然听见一声喀嚓声,就像是窗外一枝树桠被折断的声音,以他的本事是无论如何听不到的,邹仪怀疑自己是过分紧张得了幻听,下一秒就见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那人被包裹在月色中浑身漆黑,唯有一双眼睛亮如白昼。
青毓看着他,顿了顿才道:“一直在等我?”
邹仪道:“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睡得着。”
青毓快步走过去,眼也不斜的把邹腊肠拎起来丢开两步,然后挤到邹仪身边,贴着他坐下。
他去摸他的手,邹仪还在发愣,一时不查被他摸了个正着,手心里一片冷汗,他反应过来面上不禁一红,要把手抽回来,青毓平日最爱看他出洋相,这次却是从善如流的仍他抽回手,没有拿此事做文章。
青毓低声道:“我去探了探,牢房紧张,青毓同别人关在一起,救出来不易,不如挨到问斩时候一举拿下。”
邹仪道:“问斩是七日后,在东菜市场口,附近正有港口,我去将船牵到那儿,一救出来我们就开船离开。”
青毓道了声好,喊他睡觉。
之后两人日日出门,将菜市口附近摸了个遍,制定了四条逃跑路线,邹仪另买了一条渔船,将该置办的全部放到船上,自己那艘大船却停在遥遥相望的北港口。
七日转瞬即至,沐浴这条大罪,挑的正是午时问斩。
青毓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喝粥,不以为意的一撇嘴道:“愚不可及。”
两人起了大早,将一应事打点妥当,邹仪在外围,青毓挤到内圈里,见谷城百姓对着斩首台指指点点,有痛惜者,有痛骂者,有痛快叫好者,俱是眉飞色舞,囚犯还没见着,却已经在人们的嘴巴里有声有色的死了千百遍。
到了午时一刻,监斩、囚犯还有一应防援来了,囚犯一排,防援一排,把不小的斩首台挤得满满当当,时候尚早,监斩便面对民众,慷慨激昂的朗诵了一番,大意便是:勿忘前耻。
监斩意犹未尽的说完,轮到囚犯说临终遗言,有人哆哆嗦嗦,有人涕泗横流,有人大而无畏,最后一个自然挨了两脚。
东山这胖子十日不见,却不曾瘦下一丁半点儿,一张面孔即便是灰塌塌的也遮不住脸上的喜庆,活像是来拜年的财神爷,在一群菜黄面孔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滑稽。
东山嘀嘀咕咕了甚么不甚清楚,反正瞧着面色如常,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僧气势。
只有青毓知道,实在是这种情况之前撞上过两回,一回生二回熟,这是习惯了。
说完临终遗言,便要喝断头酒了。
各怀心思的人都将酒一饮而尽,唯有到了东山面前,这死胖子磨磨蹭蹭不肯喝酒。
谷城多桂花,这酒是醇正的桂花酒,十里飘香,东山上面有个每日喝酒吃肉的师兄,刚刚又接触了谷城无戒律的庙宇,再被眼前的桂花香一熏,心里头那根“八戒”的火苗奄奄一息,眼看来口风就能把它给吹灭了。
东山呲溜一下努力的吸了口涎水,最终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出家人不得饮酒。”
那刽子手噗嗤一声笑道:“大师,您这哪个年代的五荤三厌呐,迂腐!你看我谷城的谷全寺大师各个喝酒吃肉,不照样是香火绵延吗?”
东山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我师兄说,佛在心中,但我自认为行由心指,这八戒便是我心向佛的凭据,施主不必再劝,若是喜欢,喝了这酒便是。”
刽子手被那桂花香气诱得犹豫了一瞬,然而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摔了酒碗,骂骂咧咧道:“呸,你个迂腐秃驴!谁要吃你的酒,晦气!”
说着在手中啐了口热痰,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他提起那面鬼头大刀,往刀上淋了清冽的酒,深呼吸一口气,就等监斩一声令下。
监斩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声!
刽子手一抬头,却见监斩胸口中了一箭矢,血像投进水里的墨一样快速晕开,监斩刚惨叫一声,又立马来了一箭,一箭穿喉,将他的惨叫堵在胸膛,那些防援反应不及,只见又是数箭飞下,噗噗几声,监斩被戳成了一只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