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30)
邹仪道:“不必,我没用过那香。”
大夫的脸色一僵。
就听邹仪又道:“我是来买些解药防身的。”
大夫:“……”
看得出来他十分想骂人,然而人家刚刚帮过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道:“解药紧张,客官既然不曾用香,就把解药让给别人吧。”
邹仪道:“我拒绝。”
大夫:“……”
最后他被青毓的面无表情给吓着了,还是哆哆嗦嗦给了解药,解药分内服和外服,内服为药丸,外服为药包,需熬煮后蘸药汤擦拭身体。
这量因人而异,不过邹仪根本没病,所以大夫也没法开方子,只能含糊着让他们去了。
邹仪回了房,叮嘱小二不必打扰他,之后就开始潜心研究香丸。
他自回来便不曾进食,青毓亲自端晚饭到房里,把饭摆到他面前邹仪却是连眼皮都不抬,他不由得叹气道:“幸好我下午给你吃了个肉包子,不然岂不是要饿出毛病来。”
邹仪恍若未闻,青毓以筷击碗,清脆响亮的啷当声让邹仪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怎么了?”
“吃饭了吃饭了,叫你吃饭怎么就这么难呢。”
说完见邹仪又有低头研究的迹象,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扛起来丢到饭桌上,把碗筷塞他手里。
邹仪味如嚼蜡的吃完了这顿饭,甫一吃完便又开始折腾香丸,青毓也无事可做,只好躺在榻上看报纸解闷。
邹仪趴在桌上一直研究到掌灯时刻,正小心翼翼的将碾碎的药粉倒入另一堆药粉,却忽觉身上一紧,青毓将他搂了个满怀。
他心尖儿当时就剧烈的一颤,像嫩芽被掐了一下似的挤出点儿不知是何滋味的汁儿,手不可控制的抖了抖把药粉撒了满桌,但他奇异的心里头居然没有火气,这可真是稀奇,还没待他把那汁儿分析出是个甚么味来,只见窗牖钻出个人影,方大人方旌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见青毓正结结实实搂住邹仪,不由得一顿。
也就是方旌跳进来的刹那,邹仪便觉身上蓦地一松,青毓舒了口气向他赔罪,他垂下眼敷衍的摇了摇头。
方旌正欲开口,青毓却抢了先:“方大人能不能走正路,不然总让我提心吊胆以为遇上了歹人。”
方旌摸了摸鼻子道:“我要是大摇大摆进来,两位可就真的要被歹人盯上了。”
青毓摆摆手,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方旌自己也不是来和他斗嘴的,捡了个位置坐下就道:“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是兵部郎中严铮专门饲养其爱犬的家丁。听说本就是兵部的人,后来出任务腿脚受了伤,严铮看他可怜便收留他给他安个差事过活。”
青毓眯起了眼:“兵部郎中严铮?”
方旌见状便道:“看来你们是知晓我户部和兵部的关系了?”
青毓道:“路人皆知。”
方旌飞快的笑了一下:“也是。之前派人去了严大人家,他却说不干他的事,不晓得那人怎会成了敌城探子,收留他的时候那人腿脚严重受伤,这个后来他的队友军医都做了证,我们也拿严铮没法子。”
青毓却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关键词:“敌城探子?你怎么能确定是敌城刺客而不是你们谷城内斗?”
方旌道:“从尸体上,还有各方面的情报……因是机密,还望见谅。”
青毓点了点头:“你确定是敌城就好。看来你们城里出了内女干。”
方旌道:“是……但未必是严铮……”
“此话怎讲?”
“他年纪同城主大人相仿,本身家底本事都不差,按理说便是熬也熬到侍郎了,现在却只做到正五品郎中,就是因为他脾性暴烈,徒有匹夫之勇,心无城府,兵部也不怎的待见他。这样一个人实在不是内女干的好人选。”
青毓道:“你觉得怎样的适合做内女干?”
方旌思考片刻,佯作认真道:“比如说我自己。”
说完不待青毓讲话,自己先笑了。
他很快就将笑声压住:“这查内女干的事由我们自己处理,这次来是拜托邹公子制解药的。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江南李主帐中香’的事,仵作查了尸体为中毒而死,我们在香炉内找到未燃尽的香,确实有毒,只是这毒万分古怪,竟不能查出个具体,我知邹公子乃名医,恳请邹公子制出解药来,救苍生一命。”
说着便把怀里的小包掏出来,那里面有他们找到的残香,方旌将目光投向邹仪,邹仪只初时瞥了方旌一眼,之后便一直在捣鼓他的香丸和解药,青毓递给方旌一个无奈的眼神:“他现在在折腾自己买来的香,快了,你带来的且等一等。”
方旌压低声音道:“还要等多久?”
青毓摇了摇头。
两人一时默坐无话,一旦闲下来便十分尴尬,青毓低下头去用脚尖儿逗昏昏欲睡的邹腊肠。
邹仪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在一灯如豆的屋内亮得吓人。
他轻声说:“这买来的香丸是无毒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剩余两人皆是一愣。
方旌忙把自己手中的证物递过去,邹仪接过了,却不急着打开:“这焚香致死的案子总共三例,除了香,还有没有其他共通之处?”
方旌一愣便道:“有,情况都抄下来了。”
说着又把袖中的纸递给他,邹仪弯了弯眼睛没说甚么,青毓却笑了一声:“方大人果然是惜字如金。”
方旌自然听懂了他的嘲讽,只当不听见。
这焚香致死的案子总共三例。
第一例,女,年方十七,是城西油条摊的女儿,年轻貌美人称油条西施,因眼高手低至今尚未出嫁。
第二例,女,年方十五,渔家女儿,有一同为渔家的未婚夫,性子活泼,为人开朗。
第三例,女,年有四十,福山客栈的女杂工,为人老实本分,没有甚么对家。
这三例,除了全是女人、焚烧的是同样的香以外,并没有甚么共同之处。
青毓匆匆扫了一眼,往后虚虚一仰,轻轻翻了一下眼皮,他是标准的双眼皮,薄而深,褶皱一直连到眼尾,这么一挑眉毛的时候从上至下整只眼睛都勾起来,像柄含冰的弯刀。
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轻笑了一声:“方大人这番惺惺作态,是要做给谁看呢?”
邹仪抬眼看他,正巧对上青毓的眼神,青毓哑声道:“我在小药童倒的垃圾里,发现了大梨核。”
方旌的脸色僵了一瞬,张了张嘴想说甚么,青毓却全然不给他机会自己说了下去:“方大人难道不奇怪吗,为甚么昨日半夜出的焚香致死的案例,今天早上就出了解药了?我打听过了,锦蜜堂是自建城以来就有的药堂,信誉良好,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上赶着排队来求解药。它大抵不会自砸招牌,这就基本排除了锦蜜堂胡乱制药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它真的制出了解药。
可是这未免也太快了些,除非它是第一个案例出现时,即六月初五,八日前就开始研制,可是当时朝廷都不曾把它当回事,官报上两句话即过,为甚么一个药堂会这样明察秋毫未卜先知?还是它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会东窗事发,所以比谁都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研制解药?”
方旌咬紧了后槽牙,就见邹仪幽幽的叹了口气,补充道:“‘江南李主帐中香’总共四个方子,其中一方为:沉香末一两,檀香末一钱,鹅梨十枚。右以鹅梨刻去瓤核,如瓮子状,入香末,仍将梨顶签盖。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匀,久窨,可爇。
青毓在小药童倒的肴核中发现了梨核,虽说药堂有用瓜果点心招待客人的习惯,可到底是做生意的,这如今正是炎夏,梨子却是秋季成熟,用这样大的梨子招待想必也是笔不少的开销。
还有,那儿有大夫别了把檀木扇。
我初始听闻豆腐脑摊的老板娘说起她用的‘江南李主帐中香’便在奇怪,因这沉香不是便宜货物,这香自然也不会如何便宜,却如何能在贫民寒户中流行起来?现在想来,我还是不懂女人心呀,没有正宗的香,用个冒牌货顶替不就好了?锦蜜堂做的便是这样的勾当,闺阁的夫人小姐也罢,街头的油条西施也罢,都用得起‘江南李主帐中香’,好一个皆大欢喜。”
方旌动了动嘴皮子,扯出个僵硬的笑容来:“邹公子果然是妙人也,断案如神。”
邹仪一掀眼皮,又快又短的笑了一下,然后换了个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笑意吟吟的桃花眼有种说不出的刻薄在。
他道:“这些算甚么,我这样愚笨的人都想到了,谷城诸位栋梁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可是朝廷却一丝动静也无,又听传闻户部是富甲商子云集之地,我斗胆,多嘴问了一句,道是锦蜜堂曾转过手,旧主人姓方。”
方旌这下笑不出来了,死死的盯着他。
邹仪道:“让我猜猜看,还要过多久,是今晚,还是过一天?朝廷就会宣布,是城主命锦蜜堂研制的解药,因怕引起恐慌而未曾告知。这下既赚了白花花的银子,又赚了一心为民的名声,岂不是一石三鸟,不,一石四鸟,好得很?”
方旌本来面色发白,四肢发僵,听罢终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活动活动了手脚,才给他脸上添了丝血气。
他俯视着邹仪,邹仪坦荡荡的抬头同他对视,眼睛极其明亮,方旌微不可闻的笑了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所以我才不想给你看那份名单啊。”说着把之前递给邹仪的证物又取了回来,随手塞到怀里。
他就是怕邹仪和青毓会多管闲事,所以才把残香给邹仪,叫他一心扑在解香毒上,现下被拆穿,也就没了这个必要。
他看着青毓坐在邹仪身边,同他手挨着手,青毓将杏仁塞到邹仪手里,邹仪瞪了他一眼,青毓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甚么,他便扁扁嘴,却终究还是剥杏仁给青毓吃,不知怎的,他看着觉得碍眼得很,不由得别过眼,咳嗽两声道:“我家的药堂我清楚,虽说这香是仿制的,东西用的不如原样的精致,可也绝不会用些坑害人的,这样密集的出现香毒致死必然是刻意针对。我们方家一直是户部的中流砥柱,当初为了避风头将药堂脱手转到幕后,却还是被人揪了出来。他们不但针对我,更是针对户部,针对城主!还请邹公子多多费心,替城主扳回一城。”
邹仪还不曾说话,青毓先阴阳怪气的开了口:“我们当初答应的是查出刺杀监斩之人,可没说要搅和到你们这些腌臜事里。所谓民心所向,无往不利,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方大人又何必强求呢?”
方旌瞥他一眼,强硬道:“我求的是邹公子。”
青毓嗤笑一声,邹仪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们现在有求于人端的是让人坐地起价的时候,况且这背后捣鬼之人恐怕和刺杀监斩是同一人,早破早好。
邹仪道:“我自然尽我所能,只是也希望方大人能改改这惜字如金的毛病,您说一半藏一半,叫我摸不着头脑,又从何帮起呢?”
方旌忙称是。
邹仪又起身给他倒了杯茶,请他坐下,方旌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青毓冷眼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哼笑一声。
邹仪坐回来,打了他一下,咬着他耳朵道:“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好好说话不成么,还救不救东山了?”
青毓的回答是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完整的王八壳。
邹仪甩开了手,觉得平白耐心等他的自己也实在是闲得慌,他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正色道:“方大人之前说有内女干,是否属实?”
方旌点头:“是,且是浸- yín -我朝多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