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养成手札(26)
这事儿传到了宫外宋楠楚耳中,很多版本,他倒是听得乐意,每一个版本都听了个遍。
回了屋子,却快速写了封信。
信上没多少字,简简单单一句话:扳倒连家好时机。
信到后来传给了谁,宋楠楚并不在意。转了个身,他又写了一份奏折,奏折上却潦潦草草写了许多字。
下午奏折就送到了御书房,紧跟着先是沈苑被喊到了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官品连降好几级,直接从将军降到了守门侍卫,连将军府都被没收了,又住回了原先的侍卫居住地。
晚间开始下雪,鹅毛大雪。
宋楠楚刚想歇下就被郑公公给喊了起来,说是陛下连夜急召。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从柜子里把上次顾止袁赐的狐裘大衣披上才同郑公公上了马车。
下了马车,郑公公想打伞,却被宋楠楚阻止了去。他不想打伞,更不能打伞,任由雪落在发梢落在肩头。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晚的皇宫很安静,又是雪夜,更加静得细腻。‘咯吱咯吱’声一瞬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被放大数倍,窜进人的耳朵里,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楠楚搓了搓冰凉的手,脑子里糊糊涂涂的,待会儿到了御书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该做的他也都做了。
郑公公跟在宋楠楚后头走着,半垂着脑袋。他现在越发不懂这宋大人的想法与念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是了,在这诡异的夜晚,总归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宋大人且小心着,陛下今日心情不大好。”快到御书房的时候,郑公公边收伞边小声嘱托。
宋楠楚点点头,想到自己下午写得奏折,心道:心情能好就怪了。
刚进门,门还未被郑公公关严实,一份奏折就朝着他飞了过来,掉落在了他的眼前。卷轴骨碌碌滑了几下,然后展了开来。
赫然是他下午写得那份奏折。
“宋爱卿写得可真是声情并茂,情意款款!”顾止袁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着了薄薄的一件单衣,肩头松松垮垮披了一件大衣。
宋楠楚问安之后抬头,眼里含着笑:“陛下何意?”
“宋楠楚!”顾止袁浑身都散发着阴鸷的气息,“朕且不论你是如何蛊惑了阿清,你自己看看你的奏折,你就是这么对沈苑?”
“陛下……”宋楠楚有些想笑,“可是真的生气了?”
一句问话,倒是把顾止袁一肚子的火给卸了个干净。
“陛下,文覃不适合战场。”宋楠楚抿了抿唇,“臣不求明哲保身,也不求到时候陛下能放臣一马。臣只希望,文覃能过活得好一些。”
“所以你就逼朕去了他的官职?”顾止袁冷笑,“什么沈家的陈年旧账,朕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翻找出来的!”
宋楠楚摇摇头:“臣若是想查一个人自然有臣自己的手段。杀人越货,私通官员,买卖人口……这些若是传到太后耳中,怕是有一大段文章的了。”
“陷害他,也只有你做得出来。”顾止袁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个冲动把桌子都掀了。
沈家做得是明面上的买卖,杀人越货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更别提买卖人口了。宋楠楚纯属胡编乱造,旁人说不定会去查一查,但太后可不得高兴了?她一直想把沈苑从将军位置上拖下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借口,就算不是真的她也能给搞成真的!
“臣也算着,陛下合该不会让文覃落入危险之境的。”宋楠楚浅笑,“陛下的继承人也该决定好了吧?”
“你倒是想得深远。”顾止袁皱眉,宋楠楚猜得没错,他的确早已想好谁是下一任皇帝,“但,朕敢保证,你所认为的那个人并不是朕想的那个。”
宋楠楚咂嘴,秀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哦?那臣是该好好想想了。”
看着宋楠楚这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顾止袁此刻不得不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更加痛恨宋楠楚。
“杜晟的事你知道多少?”顾止袁忽然开口,问得不明不白。
“陛下知道多少,臣知道的就比陛下多上一分。”宋楠楚勾着唇,笑得放肆。
顾止袁冷哼:“你倒是自信得很。”说着翻了翻眼前摞成堆的奏折,没找到,他伸手去拿案桌前边儿上的奏折。因为弯腰手伸的缘故,肩膀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为了方便谈话,身边服侍的丫鬟太监都被他遣了出去,他只得自己去捡衣服。谁知腰刚弯下去,身体里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人就直直栽倒在地。
‘咚’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闷声。
宋楠楚起先没反应过来,脑子一片空白。再然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顾止袁抱在了怀中,脸上冰凉一片。
“顾……”宋楠楚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很害怕。
顾止袁只是痛得浑身无法动弹,意识却还是在的。他能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笔墨的味道。他想这人除了宋楠楚再无他人。心里有了一丝释然,却又多了一丝不安。
“顾止袁……”宋楠楚还是叫出了这个名字,从前只在心底在笔尖徘徊的三个字,如今确确实实从嘴中蹦了出来,不曾想却是如今这个局面。
有些事情,也许一早就注定了结局……
君臣守望难生死 第六十一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3)
年初三的时候,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很多,许多宫人都不大愿意出院字了,更别提娇滴滴的官员了。
沈苑自那日跪了两天一夜,算是落下了腿疾。后来又接连被降了官职,住的地方也简陋了,导致膝盖一到雨夜就疼得慌,是那种一阵子发麻一阵子钻心的疼。
幸而这几日天气良好,除开温度低了一些倒也没啥坏天气。
不幸的是,他再也不曾见到宋楠楚。
听说半个多月前陛下忽然病倒了,还是在宋楠楚在的时候。幸运的是,无人怀疑那是宋楠楚想弑君,毕竟是旧疾复发。
沈苑站在南门那儿守门,心底倒没有什么不满。那日,陛下把他唤去,只问了一句,问他是否在意官职。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只要能上战场,无所谓官职。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错了,反正是成了个小小侍卫,再上不得战场。
很遗憾,但天子在上,哪里又有二话?
宋楠楚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南门这儿看到值班的沈苑了,远远瞧着,只觉得无比心疼。
他知道沈苑得了腿疾,想去看一看送上一些药。可是,药买是买了,到后来却全都扔到了火盆里,灼烧殆尽。
他可能活不长了,没必要赔上沈苑一条命。
“宋大人,你可得想好了。”郑公公跟在宋楠楚身后,脚步有些凌乱,“换血这事儿,奴才听都没听过,您……”
宋楠楚摇摇头,轻笑:“万事有万太医,好不容易找到我这个能和陛下血溶在一起的人,郑公公难道不高兴?”
郑公公瞧不到宋楠楚的表情,听语气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来不曾见过,有谁能把陛下放在心底的放得这么深得。
“即便只是换一半的血……稍有不测,大人这条命怕也是要赔进去的。”郑公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只想着眼前的安康。
宋楠楚扭头,青丝从他的脸上划过,被风扬起:“稍有不测……死的也不是只有我。黄泉路上起码也有个人陪着,倒也不孤单,划算得很。”
血被一点点放出来,宋楠楚的思绪也在一点点变得空白。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甚至这样做会对他日后的命途产生动荡。但是,当他听说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救顾止袁的时候,他甚至连犹豫都不曾有过。
命该如此,他有何办法?
十多年前顾止袁见过他,十几年后,他却要为了那一眼付出一半的血。因果轮回,当初若是顾止袁一见倾心……那该是最值当了。
宋楠楚恍恍惚惚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他甚至想到十多年自己还是储君的时光,那段时光说不上有多美好。但起码锦衣玉食,虽说出不了长乐宫,却也过得不是很辛苦。后来的日子里,颠沛流离都不算什么,被人追杀被人欺侮也都是常事。
一个人总要受尽磨难的吧?不然,如何遇上命定制热呢?
等到宋楠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了,这期间他也有醒过,却都是模模糊糊,眼睛还没有全部睁开就又沉睡过去了。他不怕死,怕只怕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该失去掌控了。
“醒了?”顾止袁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看着坐起身的宋楠楚,“你身子虚,多躺一会儿。”
“……陛下?”宋楠楚的脑子有些乱,脸上的表情也丰富多彩。
顾止袁点点头,垂下眸子继续看手里的奏折:“你倒是好生胆大,是不是想着和朕同归于尽?”
宋楠楚躺下,抱着被角,桃花眼笑了开来:“是的,可惜了陛下好大的命,竟挺过了这一关,教臣好生失望。”
“盼着朕死的人不少,很少有人会像你这般,玉石俱焚得如此彻底。”顾止袁也笑,手上的笔却顿了一下,笑容也没有融进眼睛之中。
这一场赌注,是谁赢了?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曾知晓。
宋楠楚大胆的换血早已经在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守着南门的沈苑更是听得真切。
他想过很多种结局,不曾想,他与宋楠楚竟是没有结局。是啊,不曾开始,何来结局?
易老将军遣了人来看望沈苑,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人同你没了干系,你就早些回来吧。
沈苑每次都以要职在身没有去将军府,他不是不敢面对易老将军,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回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断了。
他不要,他还想再挣扎挣扎,还想抓住一些曾经他拥有的。
那么卑微,在这一场追逐之中,他早已变得不是他自己了。可,有谁在乎呢?
世人的眼中,他沈苑和宋楠楚就是极端,万不能站在一起的。而到了顾止袁那里,那两人站在一块儿了却无人投以异样的眼神。
是不敢还是……相配?
“昏了他的头!”易老将军听着回来的下人的回复,气得砸了手里捧着正擦拭着的青花瓷,“他的一生,毁了!”
管家连忙上去查看老将军的手可有被划伤,嘴里却叹了口气:“将军也知道,沈大人脾气倔着呢。即便是撞了南墙,也是有着一股子撞翻南墙的气势的。何必为难呢?”
“屁!”易老将军狠狠啐了一口,搭软下来的眼皮都跳动了几下,“他懂得什么?战场杀敌才是男儿当做之事!”
管家也没做过将军,自然不懂得这些个将军战士的情结:“将军,此一番下来,沈大人是铁了心的,莫强求。”
易老将军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右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发出‘嗙’的一声,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失望再大却也抵不过心疼。
宫里的事自然是要传遍所有大人的耳朵的,不管是武雍还是杜晟,又或者是连亦还是左幸,所有人统统都知道了:宋楠楚给陛下换血了!
武雍权当饭后茶点听听,左耳听右耳出,全然不当回事儿。他总也觉得,这个朝廷乱了,他一个人撑不起来,就且看看宋楠楚如何作妖吧。
杜晟难得和武雍统一了想法,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换血是个大事,但两人平平安安却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难以平静的是连亦和左幸。
左幸前前后后派了五六个人去少傅府,却都被挡,理由很简单:少傅大人身体微恙,不能接待客人,还望来日再约。
这边左幸想着法子见宋楠楚,那边连亦想着法子给宋楠楚送补品,送得比皇帝御赐还要勤快。
底下的臣子闹腾了,未央宫的太后也不得安生了,遣人把连亦连太师召进了宫来。美名其曰:见一见自己的亲兄。
“哥哥?”连亦一进门,连太后就走上前一把握住连亦的双手,喊得万分亲切。
连亦抽回手,问:“何事如此之急?”
平日里太后见了连亦都是太师太师的喊,如今喊了哥哥,那怕是有事相求的了。
“哥哥,妹妹我心慌啊。”太后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悲戚,“那宋楠楚,妹妹我越瞧越不是什么东西,如今还救了袁儿的命,怕是权力要上的了!”
连亦挑了挑眉,叹了口气:“年轻一辈的事,咱能不管就别管了……”
“哥哥此话差矣!”太后急急打破,“哀家瞧着那宋楠楚生得一副女相,怕是要惑乱后宫了,妹妹我……急啊。”也是该急的了,连自称都混乱了。
“一个男子,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得。”连亦摇摇头,心道:再大的事能有篡位来得大?
太后急红了眼,眼泪积聚在了眼眶之中。虽说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保养得比一般人都好,瞧着,独有一股韵味,平白惹人怜爱。
连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小这个小妹就是家里的小霸王,要什么有什么。后来嫁给了顾家将军,更是骄纵惯了。自打母仪天下了,人虽说稳重了不少,但野心也逐渐露了出来。
这些年他没少替自家小妹操心,就怕这小妹趁着顾止袁没有子嗣后继无人的状况下一脚步上龙椅,那才合该是大事的。
这天下本就不是顾家的,更别提外家连氏,做了亏心事,便是一辈子都要活在胆战心惊之中的。
“哥哥……”连太后又喊了一声,见连亦不开口,凤眼眯起,冷哼,“哥哥可是也相中了那宋妖精?那小公子长得确实妖里妖气,媚得很,莫怪哥哥整日里送这送那的,心疼了不是?”
这不像是一个太后该说的话,约莫也是急了。
连亦瞪了她一眼,语气也重了几分:“太后,你且管得宽了!”
“哀家管得宽了?”太后的理智回归了几分,却还是急得很,“哀家曾以为哥哥会对那人一往情深永不变的,如今怕是多想了。哦,那人也姓宋,是吧?”
连亦眉头一皱,动了怒:“太后的事臣帮不了!”语罢,甩袖子走人。
从前,他的底线就是那人,如今太后口不择言非要触碰底线。
“……宋珂!”太后咬牙,凤眸里多了一丝阴狠,“死了却还不能让人安生,莫怪你能踢掉哀家嫁给皇帝坐上后位。可惜……到头来,赢得依旧是哀家,而你只能是黄泉地下一缕孤魂!”
她就不信了,姓宋的难道就是她的克星不成?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后的位置,要做就做到最好。
她伸手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都是渣滓。
没有连亦,她也可以做到。
“来人!”想了想,她张口唤了人过来,顺道捡起地下的碎片割伤了自个儿的手臂,“告诉陛下,连太师意图伤害哀家……”
“是。”来人也是个好眼色,知道这太后和太师闹翻了,也不多嘴,只管传话。
君臣守望难生死 第六十二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4)
太后和太师闹翻了,这完全是个好事儿,但顾止袁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捏着手里的那张纸,只是一张纸却觉得犹如千斤重。
这是武雍上午刚送来的,上面明明确确写了宋楠楚的信息,虽说有一大堆的核实对比,但结尾处那点睛一笔委实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