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金眸的少年发出疑惑的声音:“所以我一直觉得跳河的人都很奇怪。”
太宰治:“…………”
如果没有被及时打捞上来,泡久了的话,尸体真的会很丑啊,还不如被枪杀的好看。
自杀爱好者陷入沉思。
夏风拂过,清晨的气息弥漫,有鸟儿的鸣叫传来,川上柚取出手机,给快斗发邮件告诉他自己今天请假的事情,随口问:“你给我请假用的是什么理由?”
“追一只猫结果摔了一跤掉进河里,回家就发烧了……”
“哦。”
川上柚编辑了“发烧”,用行动表明前面那些都是无效信息。
“是同学?”
“嗯。”
太宰治有点惊奇的样子:“柚君真像个普通人啊,会去上学,有要好的同学和朋友,还有兼职。”
川上柚比他更惊奇:“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太宰治失笑:“对,柚君的确是个普通人。”他颇感兴趣地问:“那么柚君觉得我呢?”
川上柚托腮:“以前的你我不认识,现在的你挺普通的。”
顿了顿,少年说道:“虽然你极力用自杀来证明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我还是觉得作为‘人’的你,挺普通的。”
太宰治:“……”
不,他自杀不是为了证明这个。
太宰治微妙地看着川上柚,想要观察他的神色,但面具挡住了最为微小的表情,让他只能去看那双金色的眼睛,看那双金色的眼睛所注视着的事物。
等等。
发完邮件的川上柚返回通讯录,正要退出,就听见太宰治的声音:“这个‘流浪猫’是谁?”
川上柚:“你啊。”
川上柚脸上全无心虚之色,以一种鼓励的口吻道:“作为猫咪来说,你还是很可爱的!”虽然他认为所有猫咪都很可爱啦。
太宰治鼓了鼓腮帮子,指责道:“柚君,把人当做猫咪来看,是不是有点过分?”
川上柚微笑,金眸疏离又柔和:“可是,明明是太宰君先把人当做织田作先生的遗物来看的啊,到底是谁比较过分?”
陡然冷场。
清晨的河堤少有人来,这儿又是特地挑选的偏僻之地,除却微风和阳光,没有任何干扰。
川上柚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鸢色眸子里蔓延上的晦涩的、哀伤的、缱绻的光,和以往的都不一样,这光芒更为清晰,就像是……往常他都是隔着玻璃见到的太宰,而现在,就像是这块玻璃被消融,得以见到了更为真实的存在。
似乎触到了蚌内里的柔软。
他在哭。
川上柚莫名地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那个表现得好像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玩世不恭的太宰治,就脆弱得好像要碎掉了。
语言的力量,真的能达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说……
只是一个刹那,鸢色的眸子便蒙了层雾,玻璃又重新归位,若非川上柚见过更为清晰的景象,只怕就要一直以为如今的情况才是太宰治的真实了。
真是的。
明明没有做什么,却有一种把人欺负得很惨的感觉。
那种想要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
果然是同一个人吗。
胆小鬼真的有点麻烦。
川上柚这样想着,干脆利落地道歉:“对不起,太宰君。”迎着那双带着几分诧异的鸢瞳,川上柚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是我的错。”顿了顿,他说:“织田作先生一定是一位非常好的人,我很荣幸作为他在此世的连接存在。”
金眸的少年这样说着,甚至摘下了面具,露出写满诚恳的面容:“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从你这里认识他吗?”
*
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中写道: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怀念逝去的友人,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对太宰治来说如此。
他的朋友非常稀少,数来数去也只有两个,一个算是背叛了,另一个则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会独自去三人以前常去的Lupin酒吧,独自来到织田作的墓前休憩,在独属于自己的缅怀时光里,感受那深深的如潮水般的哀伤将名为“太宰治”的人淹没,自身仿佛浮游与世界之上,看到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此世的羁绊。”
——“也可以叫枷锁、眷恋、支柱、系住风筝的线、定位自身的锚。”
川上柚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轻柔且充满耐心,明明只有16岁,那一瞬间却宛若古老的智者,且充满了一种……13岁的自己看不出来,18岁的、阅历更加深厚的太宰治却能够察觉到的,神圣的气息。
像是曾在神恩下沐浴良久。
太宰治在出差西方时见过这样的神职人员,他们的精神面貌和常人不同,如同长久用枪的人手上会有枪茧一样,长期侍奉神明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特征,那是种虚无缥缈但确实存在的气息。
恰似三年的黑手党生涯带给他的、抹不去的黑暗。
太宰治礼貌地没有探究。
很明显,这是川上柚12岁前的经历,而他14岁被森鸥外捡到前的经历,同样是空白。
那么为什么要和对方分享织田作呢?
因为不忿织田作曾经施加的恩情不被知晓,因为希望被救助的人能够记住织田作,还是名为“川上柚”的存在,和其他人有一丝不同?
——“那就去救人吧。”
属于平行时空的记忆闪烁在思维殿堂的最前方,太宰治踏上了高坡。
这是一片隐藏在城市之中的、静谧的世外之所,埋葬着彼世之人的墓园。站在墓园,背靠独木成荫的大树,可以望到安然沉静的海。太宰治慢慢地走到织田作的墓碑前,轻轻放下一束白色的小花。他已取掉了面具。来见这个人的时候,不想有任何伪装。
川上柚也是如此。
他们的心情,偶尔会达到同一个频率。
虽然川上柚直到此时仍不知晓自己与这位织田作先生到底有何过往,但哪怕是微小的交集,能够成为一份此世与彼世之间的羁绊,系住一只将要脱离引线的风筝的话,也是一件好事吧。
脱离港黑和做个好人没有因果关系。
如果和他的猜想相同,织田作先生就是那位引领了后一种结果的人的话,想必会赞同他的观点。
日行一善。
而且,“朋友”,可是相当珍贵的啊。
*
港黑大楼。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的神情隐藏在重重阴影之后,他穿着形似吸血鬼的装扮,在唯一的烛台光源下,紫色的眼瞳中仿佛浸入了鲜血,嗓音低沉而有具有威慑力:“川上君,今天情报员传来的消息,说你白天在和叛逃干部太宰一起行动。”
夜晚刚来上班就被传召·川上柚首先想到的是还好吃了饭,否则万一和森先生谈久了岂不是胃都要开始消化自己,然后才定了定神,坐直了一些,用轻快的语气道:“森先生肯定知道的吧,今天是太宰君的生日。”
“所以你逃学,就是因为要陪太宰君过生日?”森鸥外的语气辨不出喜怒,光听起内容还像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嗯,反正川上柚是这么想的。
“太宰君说他要到东京去了,可能要比较久才能回横滨,这次也算是送行吧。”川上柚平静道:“我今天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请太宰君吃了蟹肉大餐,再给他买了件夏日祭的浴衣当生日礼物,到处逛了会儿,分开之前再吃了个蛋糕而已。绝对没有谈到任何和港黑有关的机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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