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扶苏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不停的旋转,不停的起伏。
也是这样的暴雨,也是这样的夜幕。
血海交织哭嚎,一声一声的回荡在扶苏的耳畔,而扶苏身为大秦的长公子,眼看兄弟惨死,眼看江山陷落,却无能为力。
吾之罪……
若有来世……
那是上一世的记忆,倏然觉醒。扶苏慢慢眯起眼目,眼神复杂的凝视着摇摇欲坠的胡亥。
若予现在松手,甚么矫诏,甚么秦二世,甚么兄弟相残,便会随着今夜,悄然终结,而这一切,全部归咎于刺客,全部归咎于暴雨,与予何干?
一劳、永逸。
扶苏的眼神快速变化,磅礴如江河,冰冷如深渊,最终下定决心。
呲啦——
【重生的想放手的兄长扶苏】
胡亥看得清清楚楚,便宜哥哥头顶上的标签变化了,温文尔雅的哥哥是重生的,难不成……要黑化?
胡亥下意识往悬崖下看了一眼,深不见底,这若是摔下去,绝对粉身碎骨,怕是连全尸也寻不到。
“哥哥!”胡亥咬了咬后槽牙,急中生智的道:“哥哥快松手!太危险了,哥哥也会掉下去的!”
呲啦——
【犹豫踟蹰的兄长扶苏】
呼……胡亥稍微松了口气,果然以退为进的法子是起作用的,看来便宜哥哥虽然重生,但并没有彻底黑化。
“哥哥!”胡亥再接再厉:“你快松手,亥儿不想连累哥哥!”
这一声声的哥哥,脆生生,软绵绵,软嫩嫩,不停的回荡在扶苏的耳边,时时刻刻的提点着扶苏,眼前这个随时都会坠崖,纤细柔弱的少年,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扶苏的眼神波动更加厉害,不可,亥儿是予的幼弟,是予眼看着长大的弟亲。然,若是此时不了结胡亥,十年之后,不仅仅是予的死期,还是大秦江山的死期……
胡亥眼看着扶苏的眼神异常,那双温柔的丹凤眼,慢慢狠戾起来,连忙再接再厉:“哥……”
只是他刚说了一个字,声调突然拔高,大喊着:“当心!”
一抹银光撕裂黑暗,是刺客!
刺客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举刀直砍扶苏的背心,扶苏看似温文尔雅,但身为秦皇长子,从小习武,武艺刚勇少有敌手。
他猛地侧身一闪,躲开刺客的袭击,却听哗啦一声,仿佛是泥沙之声,悬崖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湿软,胡亥与扶苏但觉身子一轻,双双向崖底坠去。
胡亥眼前发黑,根本不来不及感觉疼痛,瞬间坠入昏迷之中。
——他是小疯子,我妈妈说他脑子有病!
——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大家都不要和他玩。
——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专门喜欢骗人……
父母、亲戚、老师、同学,都因为胡亥是个怪胎,一个接一个的远离胡亥,疏远胡亥。
“我没有……”
“没有……骗人……”
胡亥挣扎在梦境中,冰冷刺骨的悸动席卷着心窍,是皮肤饥渴症发作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胡亥渴望亲情的触碰,渴望友情的触碰,可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与胡亥这个怪胎,这个变态毫无关系。
越是遥远,就越渴望触碰,无论胡亥表面上伪装的多么冷静,多么镇定,多么不需要情感,但他的骨子里隐藏着渴望。
“我不是怪物……”
胡亥胡乱伸手去抓,“啪”一抹温热落在掌心,比一般人的肌肤都要温暖,都要炙热,是胡亥触碰过的,最难以忘怀的肌肤。
“唔——”
胡亥满足的喟叹一声,单薄的胸口恢复起伏,慢慢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浑身僵硬又疼痛,只要稍微一动,刺痛与无力感立刻席卷而来。
是了,我坠崖了?胡亥狐疑的环视左右,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都是乱石枯树,这里应该是崖底,自己还没有死。
胡亥的眼目适应了黑暗,定眼一看,掌心中握着甚么,是胡亥渴望的温暖触碰,胡亥迷茫的顺着手掌看过去,自己正紧紧握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
“哥哥?”胡亥反应了一瞬,那年轻俊美的男子,虽衣衫有些凌乱,鬓发微微散下,却遮不住俊美儒雅的面容,正是胡亥的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看着胡亥的面容有些复杂,微微点头,轻声道:“亥儿,可有受伤?”
胡亥摇摇头,看来是他们摔下来的时候被这些枯树接住,所以并没有摔成肉泥,只是受了些轻伤,反而得以存活。
胡亥观察着扶苏,想要从这里上去,自己也不会武艺,身子板还如此瘦弱,绝对是不可能,必须依靠便宜哥哥才行。
于是胡亥清了清嗓子,用甜滋滋却天真无邪的口吻道:“哥哥,你可有受伤?”
胡亥生得纤细文弱,天生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错觉,灵动的猫眼楚楚可怜,纯粹又干净,和上一世残暴嗜血的秦二世天差地别。
扶苏深深的看了一眼胡亥,道:“无妨,哥哥没事,先从这里上去罢。”
他起身观察,吧嗒一声,有东西从衣袍之中掉下,正好滚到胡亥脚边,胡亥下意识低头去捡。
【金马书刀】
一把巴掌大的小刀,刀柄用金丝缠绕出昂首骏马的模样。先秦时代古人在简牍之上写字,一旦写错就会用书刀将错字刮掉,因此这样的书刀随处可见,是文人雅客必然会随身携带的日常用具之一,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胡亥去捡书刀,扶苏大步走来,一把将金马书刀夺过去,匆忙塞在宽袍之中,口中还遮掩的道:“亥儿,书刀锋利,勿伤了弟亲。”
【想要用金马书刀杀你的,重生的兄长扶苏】
胡亥:“……”
第3章 苦肉计
扶苏将金马书刀收在宽袖之中,手掌一直没有离开书刀,甚至慢慢握紧,目光紧紧凝视着胡亥。
胡亥:“……”便宜哥哥徘徊在黑化的边缘,随时随地有可能刀了我……
“哥哥!”胡亥脆生生的唤着,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两只白皙纤细的手掌捂住嘴巴,做出一个惊讶的动作,道:“你流血了?亥儿给你包扎一下罢!”
扶苏这才发现,自己坠崖之时被枯树划伤了手臂,鲜血阴湿了袖袍,直接透露出来,顺着宽袖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方才坠崖的一瞬,扶苏出于本能,一把将胡亥抱在怀中,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胸口,避免下落的巨大冲击力,幸好崖底有许多的枯树藤蔓,扶苏被枯树兜了两下,二人这才摔在地上,并没有生命之忧。
然,扶苏的身上、面上,都有几处刮伤,尤其是手臂上的伤口最深最重。
扶苏眯着眼目,戒备的凝视着胡亥,他很想一刀了结胡亥,但多年来的礼仪教诲,又让他无法狠心对幼弟下手。
趁着扶苏举棋不定,胡亥走过去,尽量用最没有威胁力的嗓音,道:“哥哥,忍着一点子。”
扶苏的手臂上有许多划伤,枯树的倒刺还扎在皮肉之中,胡亥小心翼翼的撩开袖袍,一眼就看到了宽袖之下掩藏的金马书刀,还有扶苏因紧握书刀,而泛白的指节。
【想杀你的兄长扶苏】
胡亥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标签,赶紧小心翼翼的给扶苏将倒刺一个个拔下,又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简单的将伤口包扎起来,压迫止血。
“好啦!”胡亥仰起头来,奶声奶气的道:“哥哥流了好多血,亥儿给哥哥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呼——呼——”胡亥努力的吹气。
呼呼怎么可能便不疼了,算起来扶苏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不是小孩子,但胡亥还是尽力摆出天真无邪的模样,因着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和哥哥贴贴,刷起好感度。
【不忍心杀你的兄长扶苏】
胡亥挑了挑眉,果然,便宜哥哥的标签又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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