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妥的做法是更早准备刹车平稳通过——这是大多数人的做法,但并不是周楚的。他记得路,也记得经过那个小坑洼时的感觉,以刚刚下过的雨来推算,即便有积水也不会对他的驾驶造成太大的影响。他想争取时间就必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他决定全力通过。
在这一瞬间,沈西今感觉车身似乎从一侧斜了起来,风挡外的水花溅得有车这么高,他们好像从水晶瀑布里穿过,这种危险刺激的气氛较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很多时候,沈西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的。周楚看似要听他的指挥,但在诸多极限时刻,都要靠周楚本人的临场处理。比如现在,沈西今知道他们的车几乎斜到了车轮快压到了路肩,就在完全失控之前,车又仿佛在轨道上运转的星体似的回入正轨。
“突突”的油门声响起,水花落下,沈西今知道周楚漂亮地通过了方才的障碍。正当他想要松一口气时,忽然见到前方路面上被冲上来的泥沙,立刻阻止道:“周楚!靠左!”
周楚自然也看到了前方路况,但是这是一个弯道,他几遍反应再快也无法瞬间完成那些动作,车身在失去抓地力之时完全横了过来,最终车尾朝向了前方。
若是在场地赛道上,这可能会是一个相当亮眼的负角度漂移,只有坐在车里的两个人知道,他们的车近乎失控。周楚努力挽救仍不可避免车头被拉起之后车尾甩到了路旁的树上蹭了一下尾翼。
幸运的是,脆弱的尾翼没有像纸一样被撕碎;不幸的是,尾翼角度蹭歪后导致周楚的车速一旦提高,车身两侧的风刀将车往下压,可车尾的压力不够,就会产生很大的晃动。这使得周楚在后面的赛段里开始变得不太敢用力踩油门,来到最为精彩的八连发卡弯时完全没有发挥出他去年的水准。
这台动力性能更好的更为先进的赛车变成了一头倔驴,不论周楚再怎么努力,它都不肯乖乖入弯,还试图把骑在自己身上的人类给甩掉。
拉力比赛的时间优势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同样的,劣势也是这么一米一米出现的。总体来看,周楚确乎只在那一个小小的弯道上出现了失误,就是这个失误将他的成绩拖入了时间泥潭中。
在最后一个车组抵达终点时,六盘水分站的比赛全部结束,许迎臣夺得冠军,第二名是南风车队的马锐,第三名陈加清。三位车手一起登上领奖台,至于领奖台下到底是谁,已不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许迎臣和陈加清的成绩也让极点车队在车队排行榜上大比分领先。
明扬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到维修区的路上会经过媒体区,有记者围过来采访他,他面对镜头张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有那么多豪言壮语,但结果又与自己的大话完全不相符,衬托的他好像一个丑角。他只好垂下头,随便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陈加清看见了明扬,特意叫住他:“小鬼,这就是你的出道赛?去年不是挺牛的吗?就拿这个教我做人?”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明扬立刻回嘴,后面的话被陈加清打断:“我知道,莫欺少年穷是吧?没关系,第一站而已。”说到这里,他忽然怪笑一下,“不过你已经超过周楚了,值得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这话在明扬听来十分刺耳,他心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周楚在极点的时候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他虎落平阳就被你这种狗东西欺负?明扬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陈加清就被人叫走了。
明扬一口气梗在胸口无处发泄,在维修区溜达了半天之后瞥见了李棠,立刻抓住了他:“喂,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李棠的总成绩比明扬要好,此刻也不跟明扬计较,轻松笑道:“今天晚上怎么样?酒店有KTV包间,我再请你唱个歌?”
明扬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嗯嗯,我说的。”李棠道,“反正比赛都结束了,不如我再叫几个人,大家热闹热闹庆祝一下吧。”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明扬不高兴地问:“庆祝什么?找茬是不是?”
李棠嬉皮笑脸:“我们马哥可是分站第二,不值得庆祝?”
“第二又不是第一,有什么可炫耀的?”
“那总比某些人费了个大劲结果什么都不是强吧?”
“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然呢?”李棠道,“不来的是狗。”
明扬叫道:“你放心老子心胸宽广得很!”
忙碌的维修区在慢慢地被拆卸一空,今夜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没了比赛的压力之后选手们都显得轻松了很多,逮着个地方抽烟聊天相约喝酒。他们在赛场上是针锋相对的敌人,离开赛场的背景后,大家又是有着共同话题的朋友。
李棠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今天晚上他做东,弄了个包间大家乐呵乐呵。明扬看着群里的大哥们聊得火热,总觉得好像这一波让李棠占去了风头,心中更是不爽。
他出门去找陆骏,推开房门之后见到沈西今和余桃也在,心中不由好奇。坐下听了一阵才从沈西今那里得知,周楚以往输比赛只是表现沉默而已,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反应特别大。他在房间里好像一个散发着辐射的物体,沈西今想安慰他两句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说是自己的失误造成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周楚却说,你影响不了什么,跑不好是我的错。
沈西今静默地看着周楚,他们在一起合作的时间不算短,他自认为了解周楚并且早就习惯了周楚的脾气性格,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情感上还是会被周楚冷漠的话语所打击。
他只是周楚所需要的一个听话细心并且业务能力足够强的领航罢了,这样一个角色不足以左右周楚的比赛,也没有必要和周楚共同承担失利的后果。
沈西今低声说:“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有意义吗?”周楚抬起头问沈西今,“我不想聊天,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哎……周楚以前不这样的。”陆骏叹息,“他就是……他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这种事情没人能帮他。”余桃道,“不过他长一张嘴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用处。”
明扬对于周楚输比赛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他听后就是无话可说,自己成绩也不好,连奚落周楚的心情都没有。李棠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他问现在都有谁,李棠把名字报了一溜够,明扬问为什么不叫周楚。
“他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紧接着,李棠补充说,“人家也根本不屑和我们混一堆儿。”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不过这确实是大多数人对周楚的看法。明扬捧着手机从陆骏的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边走边发消息:“你问他了么?”
“我问他干嘛?他今天比赛输得那么难看,脸黑成什么了?我干嘛要招惹这个晦气?我有病?你没见记者都不敢凑他面前去了么?”
“他吧……哎呀……”明扬心想,周楚确实是傻逼了一点。
“再说了,这儿没人跟他熟。有什么理由叫他?”
“咱俩也不是很熟吧?”
“那你别过来吃饭了。”
“别啊,别。”明扬走到了周楚的房门前,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向门牌号。
所有人都觉得周楚高冷难以相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是反过来想想,周楚在拒绝全世界的同时似乎也在被全世界拒绝着,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但那些人全都是与他生活毫不相关的宏观意义上的人。在他生活半径里这些实实在在的活着的人们当中,大多都与他没有什么交情。
就连一个私下的聚会也不会有人想到叫他。
在沈西今的口中,周楚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
想到这里,明扬忽然觉得周楚有些可怜。他便下意识地敲了周楚的房门。门打开后露出周楚的脸,他好像刚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透亮的水汽,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眼睛也湿漉漉的,有一股冷幽的氛围。一瞬间,明扬心中产生了一个没由来的想法——周楚好像雨天里的弃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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