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说:“比赛还没有结束。”
“你在发什么疯?”明扬认为周楚的说法可笑,他想掰开周楚的手,可周楚的手攥得很死,明扬挣不开,“别发疯了!比赛结束了!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们到不了终点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准!”周楚说,“推也要把车推到收车台!”他在比赛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有车被撞到连动都动不了修都修不出来时才会被迫选择退赛,其余时候,只要车还能动弹,哪怕掉了个车轮,他都会想方设法抵达终点。
只要是参加比赛,没人不想取得好的成绩。对于任何一个车手而言,终极任务很简单,就是把车带回终点。成绩的好坏代表着车手能力的上限。然而在面对一路上艰难险阻屡屡困难时仍旧把车带回了终点,这才是车手的下限。
明扬觉得周楚的话不可思议:“你是不是热疯了?你知道这里离终点有多远吗?将近三公里的搓板路,你告诉我怎么推?”
“三公里很远吗?”周楚反向质问明扬,“五六千公里没有路的路都跑过来了,三公里算什么?你想想这一路上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让我在最后这三公里放弃,抱歉,我不答应。”
“你……”
此时周楚已经把自己的头盔和护具摘了下来,将赛车服的上半身完全解开盘在腰间,把里面贴身衣物的袖子撸起来:“你是不是不想推?没关系,你不想到收车台,我想。”他当真弯下腰去推车,赛车本就做了极限轻量化处理,一个人也可以完全推动。
明扬站在原地发愣,他有点看不明白周楚了。最开始拿退赛做威胁的人是周楚,现在死活都要到终点的人还是周楚。周楚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比起探讨周楚神秘的比赛哲学,更令明扬震撼的是这个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真的会低头弯腰像个苦力一样去推车,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抵达终点在他看来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抛开一切?
明扬把这个问题的主语再次换成了自己,答案了然于胸。
再轻巧的赛车也是有上吨重量的大铁块,一个人推个几米尚且成立,在荒漠上推个两三公里怕是天方夜谭。周楚推了几下就已满头大汗,液体顺着他的睫毛鼻尖低在地面上,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鼓着一口气,绝没有回头的可能性,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
是明扬。
明扬卸下了身上的装备同他一起推车。不知道怎么的,周楚忽然感觉心中轻松了许多,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两个人舟车劳顿数日身体状态已经到了极限,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体力,这中间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的区区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成为了他们几天里来全部赛段中最为艰苦却也最为团结的一段路。他们走一阵,休息喝水,互相打气,再往前走,保持着稳健的节奏。只要组委会能看到他们车载定位在一直移动,就会在收车台前等他们。
原本预计顺利的话中午饭前就能抵达终点,新疆有时差,午饭时间自然也晚,要按当地换算。现在计划被完全推翻,从眼前开始的每一米路都走得异常缓慢艰苦。明扬推得脑子发蒙,热得发昏,失去了任何自我主观想法,纯粹就是靠着一股抽象地意识在往前移动,周楚的状况恐怕和他也差不多。
天色渐暗,明扬脚下不稳,忽然跪在了地上。既定节奏之外的失控动作让明扬一下子没有调整好自己,克制的情绪再次突破牢笼。他大哭着说:“我推不动了……呜呜……我没有力气了……”
周楚的意志力也到了尽头,他的手臂在发抖,只好半靠着车休息。明扬在地上打滚,周楚心里复盘自己太过天真,三公里听着很近,走起来太远,明扬就算精神失常发大疯,周楚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勉强起来向远处张望,昏暗的远方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光点。他怕是出现了幻觉,连忙拍拍自己的脸,那灯火仍旧在。
“起来!”周楚对明扬大声说,“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大营!”
明扬疯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周楚只好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两只手掰着他的脸正视前方:“前面是大营!我们到了!”
明扬起初不敢相信,在确定不是幻想之后,二话不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走到车后开始闷头推车,周楚也来了力气,去完成他们伟大征途的最后一步。
车手在抵达收车台之后会有一个简单的颁奖仪式,然后是媒体采访环节。这个流程在白天已基本完成,只差48号赛车车组始终没有抵达。官方人员看这俩人始终还在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左等右等人都不到,本计划着派出救援,可把定位图放大之后发现他们并不是原地停留,而是在以一种相当缓慢,甚至是龟速在前进。
大场面见多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意识到肯定出了问题,但不至于无法行动。于是主持人就在收车台前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媒体基本都走完了,只有官方的摄像团队还在等。
主持人打了个哈欠,从后台把冲锋衣拿出来裹上,等得有些意识迷离时,忽然听见耳机里有人说,48号赛车到了。
踏入大营的那一瞬间,明扬觉得自己已经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手也抖腿也抖,精神防线全面崩溃,意志力被全部摧毁,现在的他就是行尸走肉。喀什大营就是赛段终点,抵达的那一刻,明扬和周楚就瘫在了地上,明扬还哇哇大哭,工作人员纷纷围了过来替他检查,以为是受了什么伤。好在只是单纯的累,没有其他问题。
上收车台时是其他工作人员帮着一起把车推上去的,周楚累到连淡然的表情都无法保持,明扬还是哭——他只有最开始哭是委屈,后来是实打实累得大哭。
主持人知道就这情形,两个人怕是谁也说不出话来,连忙说了几句安慰鼓励的话,大赞其体育精神,完事儿就赶紧让他们去休息。
成绩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名,但是俩人把车硬是给推回来这件事立刻不胫而走。但凡听到这样事迹的人无一不竖起大拇指,道是后生可畏,纷纷想要过来探望,被知情人士拦下并告知,两个人现在已经累得神志不清了,不要再多打扰。
帐篷是工作人员帮忙搭的,要不是有人搀扶,明扬和周楚到最后估计得爬回帐篷里。两个人俱是累得无法动弹,手都在抖,衣服也没有脱,就像死人一样静静地躺着。
累到极限睡不着觉,明扬也哭干了眼泪,现在嗓子有点哑。
“我们……”明扬有气无力地问,“明天怎么上飞机?”
周楚同样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知道。”
明扬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结果没力气举着,手机砸到了脸上。他“哎哟”叫了一声,像是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残废似的用力翻转身体,发现如果不用手的话,怎么都划拉不开手机。
他尝试面部解锁,用脸颊去蹭屏幕,最后干脆用舌尖。
“你干嘛?”周楚对这种人类迷惑行为产生质疑。
“给陆骏打电话。”明扬说,“叫他连夜打飞的过来救我们。”
周楚问:“那你为什么用舌头舔屏幕?你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明扬说,“我这不是手动一下都带抖的吗?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打电话?”
周楚无奈地叹气,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嘿siri。”
“我在!”周楚的手机立刻有了反应。
“给陆骏打电话。”
在明扬的目瞪口呆之下,周楚完成了一项现代的、人工智能的、符合正常逻辑的手机电话操作。他试图向明扬证明,至少他们还是人类。
人类不能返祖。
第62章
陆骏白天在外地和人谈事情应酬,晚上才驱车赶回本市。风尘仆仆到家之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吃,洗了个澡就往床上一趟,很快陷入睡眠。
他被手机铃声吵醒,抓起来一看是周楚的名字,这令他的大脑延迟几秒之后才意识到今天是中北拉力赛的最后一天,他完全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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