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124)
不过严塘消化了一下,心里的惊讶瞬时又变为了然。
这也理所应当,毕竟春节的时候,李阿姨就提过,大胜是感觉自己时日不多,才离家出走的。
不论如何,严塘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言的怅然。
李阿姨诶了声,“对的,就是大前天。”
严塘看了看自己的日程。
最近这一周他的工作节奏渐渐缓下来了,不再像前面几周晚上十点都不一定回得了家,但是忙也还是真的忙……
不过,严塘想了想艾宝,艾宝还挺喜欢那只胖胖的绅士猫的,带艾宝和它去告个别,似乎也算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于是严塘没有急着回绝,他问道,“那您的猫是多久的葬礼呢?”
李阿姨说,“就这周六,你看你有没有空啊,严先生?”
严塘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行,那时间地点呢?我和艾宝会准时来参加的。”
他说完,又安慰了李阿姨一番,“您也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
严塘一贯是嘴笨,安慰人的话说出来都干巴巴的,听不出其中的真心实意。
李阿姨显得很平和,“没事儿,我老早就接受这件事了。”
她说完,顺便把时间地点和严塘说清楚。
李阿姨听严塘和他家那个小孩要来也高兴,“那成,那我们就星期六见。”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自从上次和李阿姨还有大胜告别,严塘和艾宝就很久没见到过他们了。
李阿姨不知道为什么,接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再开早餐铺。
“所以猫猫去世了吗?”艾宝坐在车上问严塘。
“是那只胖胖的猫猫吗?”他求证道。
严塘一边把安全带给他解开,一边回答说,“对的,是那只胖胖的猫猫,冬天的时候来我们家住了几天的那位客人。”
艾宝噢来一声。
他是记得那只胖胖的绅士猫的。
他们家里给它做的猫窝都还没有扔掉。
“那很遗憾的呀,”艾宝说,“艾宝还想和猫猫玩的。”
严塘闻言,揉了揉艾宝的小脑袋,当作安慰。
不过艾宝圆圆的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没表现出同情,也没什么难过。
他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不能再找猫猫玩这件事。
可能对艾宝而言,死亡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它和出生一样,在艾宝眼中,都是一次不知不觉间,命中注定的旅程。
严塘牵着艾宝下车。
他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菊花,严塘给艾宝说,这是祭奠死者的。
艾宝似懂非懂地看了看严塘怀里的白菊花。
他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只不过这白色的菊花,花瓣细细的,一瓣叠着一瓣,艾宝觉得还挺好看的。
李阿姨给大胜办葬礼的地方,就在自己家里的院子里。
严塘和艾宝来的时候,她正忙着招呼院子里一群别的客人。
“诶呀,慢慢吃、慢慢吃,不要抢的哈——”
李阿姨把拌着猫罐头的猫粮一份一份摆开,免得院子里的猫咪打架抢食。
等严塘和艾宝已经走到门口,门口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才意识到来人了,赶忙直起腰迎接过来。
“严先生来了啊——”李阿姨赶忙把严塘和艾宝迎进家里,她还记得艾宝的名字,“这是艾宝,对不对?”
她笑着问艾宝,眼角的皱纹深刻又蜿蜒。
她还是和上次见面一样,带着一个大口罩。
艾宝现在胆子已经大了很多了。
尽管他全然不记得李阿姨,但是他也能在严塘不鼓励的情况下,大声地回应别人。
“是的呀,我是艾宝!”艾宝说。
艾宝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把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像一只才出洞没多久的小松鼠。
李阿姨被艾宝的小模样逗笑了,“快进来坐吧,我又称了好些芝麻糖——我记得上次艾宝不是很爱吃吗?”
严塘看着一脸惊喜的艾宝无奈地笑笑,那确实是很爱吃,都快成芝麻糖收割机了,“那真是麻烦您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白菊花束递出去,“这是我和艾宝给大胜买的。”
本来李阿姨还在电话里特地嘱咐了严塘,一定不要带什么东西。
她看着这白菊花,也不推辞什么,她笑着说谢谢,便接了过去。
“严先生,你们先等等,我把大胜的这些朋友照顾完了就来啊。”李阿姨把水果零食都拿出来,招呼着严塘和艾宝在沙发上坐下。
她则是捧着花又跑去后院。
后院和屋子里只有一扇玻璃门,李阿姨出去的时候,没把门关好,时不时传来咪咪喵喵的叫声,一听就是有好几只猫在院子里。
艾宝很是好奇地伸直了脖子去看。
“哇,严严!有好多猫猫的呀!”艾宝眼睛亮亮地朝着院子的方向指,他颇为兴奋地拍了拍严塘。
严塘随着艾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比艾宝高许多,看得也要清楚些,后院里大概有七八只猫正围着李阿姨转悠。
李阿姨把那束白菊花放在了一个一棵树下,她对着树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转身招待背后咪呜不停的其它猫咪。
那应该就是大胜的朋友们了。
很显然,大胜的朋友们不是特别地懂规矩,严塘估计它们来,除了空空的肚子,也没带点什么其它的礼物。
但李阿姨对它们很有耐心,她把食物放在一只又一只猫的跟前,还让它们彼此都相隔远一些,可以互不打扰地进食。
渐渐的,院子里的七八只猫都分到了食物,也不再闹腾了。
李阿姨站起来,她看着它们,眼角是藏不住的笑。
“那应该是大胜的朋友们。”严塘给艾宝说,“它们也是来参加大胜葬礼的客人。”
艾宝嗯嗯两声。
就算院子里的猫都是拿自己毛茸茸的屁屁,还有一根甩来甩去的尾巴对着他,艾宝的一双眼睛粘在院子里的猫咪身上,移也移不开。
“好多好多的猫咪呀!”艾宝对着严塘说,他说着,还有几分惊叹。
严塘听艾宝这像是发财了一样的语气,笑了起来,“嗯,确实是有很多的猫。”
严塘揉揉艾宝的小卷毛,由着他继续眼睛亮亮地看着院子外。
李阿姨看起来精神状态还挺不错的,她把家里也收拾得干净,上次来花花草草堆着,看着还有几分杂乱。
现在房间里只余下几盆了,瞧着反而更整洁了点。
如果不是电视机柜上摆着大胜的黑白照片,严塘感觉自己不是来参加葬礼的,而是来拜访李阿姨和大胜的。
严塘抬起头,看了看大胜的遗照。
其实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来这是不是遗照——因为大胜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牛奶猫,这照片着实是瞧不出来什么。
“久等了严先生,还有艾宝。”李阿姨料理好猫客人们后,就进来把玻璃门关上,“我们大胜的猫缘好,来的客人比较多。”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几分得意。
严塘看李阿姨把花放在了外面的院子,便问她,“大胜是在外面下葬了吗?”
李阿姨点点头,“是的,我把大胜和它最喜欢的那棵树埋一块了。”
“它在树的根里,树在它的身上。”李阿姨说。
严塘点点头。
艾宝听着李阿姨的话,也煞有介事地跟着点点小脑袋。
“这也是另外一种陪伴的方式了。”严塘说。
李阿姨在一边的沙发坐下,她却摇了摇头,“有啥陪伴不陪伴的。大胜好不容易放下我了,也该让它去开始自己的冒险了,我把它埋树下,也只是因为,我想它累了,就记得回来罢了。”
即使带着口罩,李阿姨的眼里也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我们大胜一直就是放心不下我才不走的,它今年春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到极限了,是怕我太难过,它才撑到了现在。”
严塘和艾宝都静静地听李阿姨说话。
李阿姨的朋友并不多,能理解她和她的猫一直相依为命,不愿意去找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猫的一生很短,大胜陪了我十几年,都快二十岁了,它走了,那也是喜丧。”李阿姨说,“它这猫,从小就是野心勃勃的,经常三更半夜出去抢地盘,打得一身血回来。”
“其实我是明白的,如果没有我,大胜的梦想一定是闯荡世界,做个大英雄,”她说,“但它为了我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生。”
“现在它终于放下我了,我可不希望它再陪着我了。”
李阿姨笑着对严塘和艾宝说,她弯弯的眼里全是一种难得的喜悦,“我希望大胜啊,是花、是草、是树、是风……它能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地方,能去别人都不敢去的地方冒险。”
“等我走了,我也把自己和大胜埋一块,”李阿姨对严塘和艾宝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她丝毫不避讳谈论自己的死亡,“它陪了我一辈子,我也要陪它到处流浪冒险。”
严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从未养过小动物,这样超脱生死的羁绊既让严塘觉得有几分震撼,也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他身旁的艾宝却像是理解了。
艾宝对李阿姨说,“那很好的呀!”
他又说了一遍刚刚的话,“那很好的呀!”
李阿姨眉眼弯弯,“对,我也觉得很好的。”
大胜的葬礼很简单,李阿姨带着严塘和艾宝去看了看埋着大胜的那棵树,又拿了点大胜的照片给他们看。
再做了一大桌子菜,请严塘和艾宝吃,便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