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34)
严栋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此时艾宝在严塘的大床上翻滚了半个钟头,开开心心地睡好了觉,正坐在楼下的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海绵宝宝。
“这是你男朋友啊?”严栋一进门就瞧见了趴在沙发上转头看过来的艾宝。
他打量了几眼艾宝白俏俏的脸蛋,啧啧几声,“这小脸还真嫩。”
严塘一听他说话,脸就阴沉了下来,“不会说话就闭嘴。”
严塘说着,从门口径直走向沙发。
他看着沙发上的艾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些迷茫地张望的神情,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宝宝,继续看电视吧。”他坐到艾宝身旁,把艾宝拉下来,让他坐好好好看电视。
艾宝噢了一声,坐正了身子,也不再好奇这位奇怪的新客人,一个人抱着锅巴咔擦咔擦吃得香脆。
严栋倒是一点儿也不尴尬。
他轻车熟路地换好鞋子,就也贴了过来。
虽说是一年才来一回他这个亲儿子这儿,但是他却像是熟悉得很。
“怎么,不和我介绍介绍?”严栋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朝着艾宝扬了扬下巴。
他脱下了外套,穿着一件浅蓝色的Polo衫,脸上的皱纹不深,笑眯眯地望着严塘,看起来倒是挺和蔼的。
艾宝对这位客人一点都不好奇了。
他本身对他就没什么兴趣。
他听严塘的话,嚼吧嚼吧锅巴,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海绵宝宝,一点眼神也没分给严栋。
这让严栋有些新奇了,即使他儿子和他已经多少年不相往来了,可是根据他对严塘对了解,这孩子对过去讳莫如深,不像是会和谁坦白过往的人……而作为他儿子的对象,就算是被严塘告诫不要理会他,也不至于这么冷情吧?一句叔叔好都不说?
“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啊?”严栋直接向艾宝问道。
艾宝似乎意识到这位先生喊的是他。
他转头看了严栋一眼,“我叫艾宝呀。”
他大声说道。
经过长久的训练,艾宝现在已经学会主动去回答陌生人“你是谁”这样的问题了。
但是他说话的腔调始终与一般人不大相同。
严栋看着艾宝的眼神都多了些古怪,这孩子说话是有什么问题?
“他是妈妈二婚嫁的那位艾先生的孩子。”严塘看着严栋,沉声回答。
他皱了皱眉,“不要拿那种眼神盯着艾宝。”
“哦……”严栋这才明白。
“我不是拒绝收养了吗?”他回想了一下,“结果你还是收养了啊。”
说完严栋不顾严塘越发不悦的神情,又扫了几眼放下锅巴,吸溜吸溜吃果冻的艾宝,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说这孩子是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傻子吗,怎么现在看着还挺正常的?”
严塘静静地盯着严栋没有说话。
严栋突然被严塘盯着,像被人钳住脖子的猎物,视线无处可移,只能和严塘对视。
严塘以前毕竟是打拳的,眼神里的暴虐杀气溢出时,和一只饥肠辘辘的猛兽无异。
他和严栋对视了很久,久到严栋脸上的笑都有点挂不住了,才轻轻地对他说,“你再说这些屁话,马上给我滚出去。”
严栋抿了抿嘴,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吗……”他说。
严塘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严栋这种人实在是不值得。
他本来就对他的这位父亲感官复杂,微薄的血缘父子情下面,是极端的厌恶与无法排遣的痛恨,而他一来就踩着严塘的雷区。
倒真不是严塘咬文嚼字,只是他平时带艾宝出去遛弯儿,听着别人把艾宝的智力问题说成是智障,就心里很不舒服了,这会一来就是个“傻子”,这叫严塘心里怎么不窝火?
严塘心里的厌烦像一把火,因为此烧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恰好找到一个突破口,这股厌烦轰然而出,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霎时就像被搅碎的一湖脆弱的水。
如果早些年,严塘还有些轻微的暴力倾向时,现在客厅里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他砸得稀巴烂了。
但凡是和严栋这个人呆在一块,严塘便烦得不行,就算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还是烦。
烦!
这就像是有只苍蝇一直在人耳朵嗡来嗡去一样,就算嗡得再久,人也不会适应的。
严塘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意图让自己淡定下来。
他扭头,打算和艾宝一块看海绵宝宝。
希望这些黄色方块人,红色五角人还有绿色多脚人能帮助缓缓自己的情绪。
严栋不敢触他的霉头,目不斜视地端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喝茶。
而就在这时,一团软软的艾宝忽然抱了过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零食。
艾宝像平时一样环手抱住严塘的腰身,头置在严塘的怀里。
而只有严塘知道,艾宝的双手紧紧的,比以往都要紧。
他紧紧抱住严塘,像是抱住一卷要发怒的飓风。
就在严塘有些惑然地拍拍艾宝的小肉手,想问他怎么了时,艾宝忽然抬起来了头。
“严严不要生气啦。”艾宝小小声地对严塘说。
他的眼睛亮亮的,眼珠颜色又浅又透,跟流转着太阳的琥珀似的。
“哗啦——”一下,严塘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灭得一干二净。
他心底又只剩下飘着一团又一团软乎乎的白云的天空了。
第29章 只有一匹马的农场(七)
二十九.
爸爸说:“是啊!我们应该去买一匹年轻的马。”
“那我宁可要一台拖拉机,”强尼大声地说。虽然贝蒂已经老了,但强尼还是很爱她,根本不想让任何马来取代贝蒂。
——
好在严栋也识趣,自己也知道自己儿子不待见自己,吃了饭摸摸鼻子,留下个红包也就走了。
前前后后他来严塘家里呆着当时间不超过三小时。
这也是全年365天里,这对父子俩唯一在一块相处过当三个小时。
严栋走的时候,还想拍拍严塘的肩膀和他说点什么,却不想,严塘侧身躲过了。
严栋举起了一半的手,只能硬生生地改变弧度,从裤子包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严塘。
“收了吧,收了吧,”严栋看着严塘,“就当是我给那个孩子的心意。”
他指了指一旁安静的艾宝。
严塘没说什么,他望了一眼面前笑容里都隐隐有些讨好意味的严栋,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严塘站在门口看着的车开走。
严栋的车是一辆暗红色的雪铁龙,严塘的卡上每个月都会固定给严栋划一笔钱,作为赡养费,数目也不算小了,就算严栋现在不工作,也能靠着这钱活得滋润。
然而严栋一直没有换过这辆雪铁龙。
十年前是这辆车,十年后还是它。
红色的车在冬天就像是一把火,在冰天冻地里一路燃烧。
严塘看着这把火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在他的视线里面燃烧殆尽。
下一次再见面,可能就又是明年了。
当严栋来家里的时候,严塘心情烦躁,让艾宝贴着抱抱心头的火才消下去,
可是当严栋走了,严塘心底里又涌出一种浅薄当无奈与辛涩来。
亲生父子走到如今这一步,谁也不无辜,谁也不好受。
旁边的艾宝静静地看着矗立在门口的严塘,他大大的眼里没有什么其它情绪,干干净净地倒映着严塘有些萧索的身影。
“抱歉,宝宝,今天情绪不太好,”严塘发了一会儿呆,便回过了神。
他有些歉意地摸摸艾宝的小脑袋,“刚刚我对待那个叔叔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确实是没有克制住,居然在艾宝面前险些发火。
可能是因为人生气都是丑陋的,他并不希望自己在艾宝面前展露自己暴躁的、生气的样子。
艾宝总是软软的,开心的,严塘希望和艾宝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柔软的,开心的,不会把不好的情绪教给艾宝。
“没有的呀,”严塘感觉自己手心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摇晃了一下。
“没有吓到我的呀,”艾宝抬起头说,“生气是多正常的呀,太阳有时候生气啦,都会变成一条小河,不叫人找到它,所以严严不要因为生气了不开心呀。”
艾宝想了想,感觉自己没讲明白,又补充说道,“就算是生气气啦,也要开心的呀!”
严塘现在已经回归平静了。
以往严栋来拜访之后,他不是在飙车就是在酒吧,或者参加什么奇怪派对,往往是要放浪形骸几天几夜才算是消停。
这回儿倒是快,严栋一走,严塘心底的湖水又静得没有丝毫波纹了。
“那艾宝生气过吗?”严塘把门关上,牵着艾宝走回沙发。
他耐着性子和艾宝聊天。
“没有哦。”艾宝摇了摇头,回答严塘。
严塘挑挑眉,有点意外。
但是艾宝从来不会说谎,他说没有,那也许就算真的没有。
似乎这又合情合理。
严塘不清楚过去艾宝是如何的。
可是他回想近两个月以来艾宝的表现,除了第一次他打扰艾宝做模型,把艾宝弄得要哭鼻子了,艾宝还真的没有哪一次有表现出很强烈的情绪。
艾宝从来都高高兴兴的。
就算每天过得千篇一律,他也有着自己悄悄的快乐。
“一次都没有吗?”严塘又确认了一遍。
艾宝利落地把屁屁挪到严塘的大腿上,“没有的呀。”
他很肯定地回答说。
“这是为什么?”严塘抱着啪唧一下窝过来的艾宝,“宝宝不喜欢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