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6)
他似是抱怨一样地对旁边的女助理小声地说,“姗姗姐也太严格了吧,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好难接近,”房子明扭头对女助理笑,“天天姐,你有这种感觉吗?”
房子明会挑人说话,这女助理是助理里面资历最老的,差不多是严塘的第一位助理,以前也是独揽大权的人物。
就算现在让贤了,大家伙也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天天姐。
天天姐却是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是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YT公司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能好好运作啊。”
天天姐是一位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她常年脸上带笑,看着像个好亲近的老好人。
但房子明今天却又被这位老好人给哽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YT公司需要陈珊那种,而讽刺陈珊的他其实才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个吗?
房子明自讨无趣。
他不说话了,打开电脑专注玩扫雷游戏。
他心里却是觉得YT公司里面每一个人都不尊重他,没把他拿平等的对象看。
陈珊也好,天天姐也罢,还有办公室其他几个助理也是,总是针对他冷落他——分明就是瞧不起他的身份。
房子明恶狠狠地想着,等以后他攀上严塘,肯定叫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人好看。
第5章 工作(一)
五.
严塘晚上回家的时候,张阿姨还没走,在家里乐呵呵地陪艾宝看海绵宝宝。
她洗了些苹果又切了点梨子放茶几上,艾宝抓着一个苹果嘴上啃着,眼睛却专注地盯着电视机看。
“艾宝今天有些咳嗽。”张阿姨看严塘回来了就连忙起身。
严塘在酒桌上喝了一圈酒,身上的酒气有些重。
他点点头说,“辛苦了,让你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回去休息吧。”
张阿姨摆摆手,“嗨,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她又补充道,“艾宝已经洗过澡了,直接玩会儿睡觉就行。”
说完,她看艾宝瞪大眼睛往她和严塘这里瞅,像只小老鼠偷听主人家谈话一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宝,阿姨走了哈!”张阿姨背上自己的包,冲艾宝挥挥手。
严塘走向沙发上的艾宝,“和阿姨再见,艾宝。”
艾宝看了看严塘,又看了看张阿姨,一双圆眼转了转,似乎重新识别出了两个人。
他现在和张阿姨熟起来了,不再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拘谨,举起拿着苹果的小肥手晃了晃。
“张阿姨再见——”他细声又秀气。
张阿姨哎哎两声,满脸笑容地背着包走了出去。
张阿姨走后,严塘就坐到了艾宝身边。
“艾宝,你喜欢张阿姨吗?”严塘问。
从监控来看,张阿姨确实像严塘想的一样,温柔又充满耐心。她做事有条不紊,自有章法,对艾宝也耐心,严塘还比较满意。
艾宝今天穿了一件黄色的羽绒服,羽绒服上面还有一只肥肥的小黄鸭。
他一点一点向严塘挪过去。
“喜欢呀。”艾宝紧挨着严塘。
严塘低下头看着他,他发现艾宝很喜欢挨人挨得很紧,吃饭的时候要用屁股把板凳蹭过来,洗澡的时候在浴缸里喜欢挤过来,坐在沙发上也喜欢靠过来。
严塘于是又问,“那以后张阿姨都来陪着你好不好?”
艾宝蹬了蹬自己穿着红色格子家居裤的腿。
他看看电视机里面在和好朋友派大星一起捉水母的海绵宝宝,没说话。
严塘看着自己身边一块黄色的芝士,像遇热融化一样,艾宝的背垮了下去。
从严塘的角度,正好能瞧见艾宝盯着电视机的侧脸,他的睫毛和他的一头卷毛一样翘,一眨一眨地扑闪着,和蝴蝶扇翅膀一样。
可能是酒喝多了,也有可能是严塘隐藏多年的颜狗属性发作,严塘看着软塌塌地依着他的艾宝,一颗常年冷硬的心倏忽就软了下去。
“怎么了,艾宝?”严塘轻轻问,“不高兴吗?”
“一点点吧。”艾宝看向严塘,回答他。
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卡住食指的一点指甲盖,在严塘面前晃了一下,以示一点点的多少。
严塘就问为什么。
艾宝就说,“严严为什么不能来陪我呢?”
严塘正想回答因为自己要工作,艾宝就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颇有些老气横秋,“算了吧,可能这就是生活吧。”他说道。
严塘颇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艾宝居然会说出这种高深的话。
诧异之后。严塘就有些想笑,但是他看艾宝小脸上的表情挺严肃的,又忍住了。
“嗯对,”严塘附和道,“生活就是这样。”
艾宝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严塘的悟性很高。
于是一个身上带着些酒气的大龄青年,和一个黄黄圆圆的少年,一起窝在沙发上面看海绵宝宝。
直到九点半了,艾宝揉眼睛想睡觉了,黄色的海绵宝宝才消失在电视机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屏幕。
严塘把艾宝送到床上去睡觉了,照例道一声晚安,给他扯好被子,关上房间的灯,拉好门。
自己才走到阳台上去抽烟。
他抽烟的时候,还把阳台的玻璃门锁得死死的,以免烟味儿飘进房子里。
以前他独居倒是无所谓,现在带了个孩子在身边,总归是要注意一点。
啪嗒一声,严塘打开打火机,他按下打火键,跳动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眼睛,把他漆黑冷然的眼照得生动了许多。
严塘点燃了自己的烟。
他抽烟的姿势算不上优雅,甚至可以说是不入流。
别人都是食指中指夹烟而抽,小口小口惬意地享受,缓缓吐出一嘴的白雾。
他不同。
他是拿食指大拇指捏着烟嘴,一吸就是小半根。
只不过几口,烟就没有了。
他其实是可以算作是一个老烟枪了,高中他就没学好,一身反骨,抽烟喝酒打架,混混该做的事情他都干了一个遍。
不过是进入大学创业以后,披了层人模狗样的皮,可是浑身的痞气,始终是蜕不掉的。
就像他年少不懂事,在腰上纹的纹身一样,就算他拿刀划了几次,也还是扭曲地呆在他的皮肤上。
仿佛已经噬骨。
严塘习惯性地又去伸手打算再去摸一根烟。
烟都被抖出来一半了,他又想起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孩子了,吸烟有害身体。
想想他也只能作罢,把烟放了回去。
严塘的酒量本身就不错,本来刚到家的时候还有点醉醺醺的,结果陪了艾宝陪了一会,又在阳台上吹了会儿冷风抽了一支烟,现在脑子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严塘站在阳台上,今年C城的冬天是真的冷,又阴又湿不说,还时不时刮起妖风,吹得人透心凉。
严塘的阳台在C城这座钢筋水泥构建出来的世界里一点也不显眼,也一点不见得在高处。
不过恰好是在南山上,地势优势显越,他望出去,正是一片红灯绿酒热闹非凡的样子。
严塘突然想起来他在第一年买到这幢房子时,那会的外面似乎还没有这么的繁华,夜灯也没这么的争奇斗艳。
那时候C城高楼多,但是平房也更多。
他第一次站在这个阳台上的时候,看得见许多老旧掉漆的平房,它们的阳台有些晾着红橙黄绿的衣服,有些种着盆盆娇艳的花卉。
如今这些平房都被推得一干二净了。
严塘从这些平房走出来,从老旧的发霉的潮湿的巷子里跑出来,从贫穷的无知的莽撞的岁月里闯出来。
现在他看着矮矮的平房覆灭,又看着日新月异的高楼崛起。
看着这个城市的悠闲褪去,看着街道上人潮越来越拥挤,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严塘的心里生出一种诡异的荒凉感来。
明明他站在自己家里的阳台,背后是自己的家,面前是他生长多年的城市,可是他却是觉得自己正立足于沙漠之中,四周悄无声息,只有滚滚的黄沙。
好似下一秒,就有风把他卷走,漫天的黄沙自会隐匿他的踪影。
就在他摔进这样一种光怪陆离的感受时,他背后突然传来一下细微的声音,像重物落下。
这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
“艾宝?”严塘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把手上的烟头快速投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快步走去艾宝的房间。
他推开门,啪地一声打开灯,和地上趴着的艾宝四目相对。
“怎么了艾宝?”他上前把艾宝抱起来,“怎么摔在地上了?”
艾宝在严塘的怀里,有些懵。
他眼神都还迷蒙不清,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摔到地上了。
等严塘把他重新放回床上放好,他才回过神来。
艾宝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可能是因为我的翅膀把我扇下去了吧。”他说道。
严塘挑挑眉,只当艾宝在说梦话。
“好了,现在不早了,好好睡觉。”严塘把艾宝的被子重新给他捻好。
艾宝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出一双滴溜圆的眼睛。
“好的吧,”他瓮声瓮气地说,“严严也晚安。”
严塘嗯了一声,他想了想,又从一边的衣柜里面取出几个枕头垫在床下,地毯虽然也软,但是整个人砸下去,也还是痛的。
艾宝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严塘辛苦劳作。
严塘做好了战略部署,抬起头就看见艾宝睁着大眼眨也不眨地正看着他。
他安安静静的,脸上的皮肤又白又细腻,一头小卷毛贴着脸庞顺下来,看着乖巧极了。
严塘站起来揉了揉艾宝的头。
“晚安,艾宝。”严塘不自知地放缓了声音。
他活了二十七年,说不上一身刺头,但是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让自己不由自主会软下来声音,软下来性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