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41)
它懂事,知道人类不喜欢耗子、麻雀,而是喜欢花花草草。
李阿姨说着,还给严塘指了指家里一盆一盆的花。
这盆,是大胜去年梅雨季节叼回来的,她指了指茶几上一小盆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说,她和大胜一起把这根花枝栽进土里,每天浇浇水,每周施施肥,没想到还养活了。
她又指着一边一棵有些高的小树苗的说,这是十月份,她和大胜在小区里遛弯儿捡到的一根,本来当时还是枯树枝的,结果就回来抢救一下,就又活了过来。
李阿姨说着,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暖烘烘的。
整屋子生机盎然的花花草草都因一个人和一只猫而起。
严塘和艾宝都细细地听着。
严塘看着李阿姨,尽管她不再年轻,也只露出了眼睛,但是她笑的时候,眉眼柔和,像一潭春水,看起来确实是美的。
严塘想,李阿姨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李阿姨还在说着,但凡是与大胜有关的话题,她都能说上三天三夜还说不完。
窝在李阿姨腿上的猫先生甩甩自己长长的尾巴。
它也静静地听着。
就像是当年,她毁了脸,在工厂的后山里躲着哭时,它窝在她怀里听她哭时一样。
不过它现在很老了,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对哭着的她发出有力的喵喵叫了。
猫的一生总是这样,会遇见一个爱的,然后慢慢老去。
第35章 只有一匹马的农场(完)
三十四.
傍晚的时候,强尼的儿子偶尔会爬到贝蒂的背上,他们要去赶牛群回家。
——
和李阿姨还有猫先生告别后,艾宝一直都非常的安静。
他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既没有不开心地嘟着小嘴,也没有开心地晃着自己的小肥手。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从严塘地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一小半白皙的脸颊,还有卷翘的睫毛。
艾宝注视着外面飞闪而过的景色,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宝宝,现在心情怎么样?”严塘在到了家门口过后,才试探性地打断艾宝地独自思索。
“李阿姨也说了,以后还会把大胜带到早餐铺,你今后想邀请它来我们家做客,也是没有问题的。”严塘说。
他停好车,顺便帮艾宝解开安全带。
“我知道的呀。”艾宝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
他绕着车头走一圈,成功找到严塘。
艾宝牵住严塘的手,“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哇。”
他说着还伸出自己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晃了晃。
严塘便问他是什么。
“猫猫是不是快要死了呢?”他仰头问道。
严塘有些讶异地看着艾宝,他注视着艾宝那双纯净的杏眼,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猫先生的寿命的确快走到尽头了。
这无可否认。
就像李阿姨苦笑解释的,猫先生离开她,也不过是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不愿意在她面前去世,凭白叫她流眼泪。
李阿姨知道,严塘知道,猫先生也知道。
不过他们都选择性地略过这一点,并不告诉艾宝。
在他们和李阿姨告别的时候,李阿姨还笑着说等春天来了,暖和些了,就让猫先生找艾宝玩。
猫先生被李阿姨抱在怀里,还眯着眼睛对艾宝喵了一声。
可是,猫先生究竟能不能渡过这个漫长的冬天呢?
没有人知道。
过了一会儿,严塘沉默地拿钥匙开了家里地门,他和艾宝都进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实事求是地回答艾宝。
如今艾宝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只有烂漫天真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见解。
“我想是的,”严塘回答说,“猫先生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它已经十三岁了,算是长寿的猫咪了。
艾宝噢了一声,他扒拉一下,坐进严塘的怀里,抖了抖自己的腿。
严塘熟练地揽过艾宝的腰,艾宝的头窝在严塘的肩颈处。
艾宝现在还是很平静的模样,看不出他知晓了这种不太好的信息之后的失落,或者是难过。
小孩子对于“死亡”,这种抽象的东西,总是带有难言的恐惧。
死亡所带给他们的陌生,既让他们惶惶,不敢多想,有让他们感觉新奇刺激,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思忖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但是显然,艾宝不是。
他淡定极了,严塘看他缩在自己的怀里,还在颇为感兴趣地玩他运动外套的拉链。
艾宝一上一下地拉着拉链,觉得这个一下张开嘴巴哇啦哇啦叫,一下闭上嘴巴,滋溜一下没声了的家伙非常有趣。
他已经投入到了一项新的探索了。
就像刚刚的话题,对他而言平淡平常到与吃饭、喝水、天气无异。
这倒是让严塘好奇了。
艾宝对于“死亡”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严塘轻轻摇了一下怀里的艾宝。
软软的艾宝像在猝不及防间被戳了一下到果冻,跟着摇了一下。
“怎么了呀?”艾宝趴回严塘的怀里问。
“宝宝,你在难过猫先生可能不久后就要离开我们吗?”严塘问道。
艾宝仰起小脑袋看了严塘一眼。
“为什么要难过呢?”艾宝微微撅起自己的小嘴,这是他感到奇怪和不解时喜欢做的动作。
“因为……”严塘想了想,把“死亡”解释了一下,“猫先生可能会要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们没办法邀请它来家里做客了。”
艾宝又噢了一声。
“可是那是正常的呀。”他说道,“并不是所有见过面的客人,还能在我们家里出现第二次的呀,说再见啊,说你好啊,可能下一次就再也见不着了呀,都是正常的哇。”
艾宝抬头看着严塘,歪头想了一下,以为是严塘心里难过了。
他朝严塘问道,“严严舍不得猫猫吗?”
他说着,还轻轻握住严塘的手,像安慰一个伤心的人一样。
“我?”严塘怔了一下。
大胜对他而言,也算不上是非常重要,他其实最多不过是有一种美好的事物终将消散的怅然罢了。
严塘也只能回答说,“大胜——也就是猫先生,本来就是一只很棒的猫,它去世,我想没有人会不觉得难过的。”
“李阿姨和大胜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也许是最难过的罢。”严塘说着,他想到李阿姨和她的猫,就有几分感慨。
李阿姨说是因为自己脸上的伤,终身未婚,一生里陪伴它最久的也许就是大胜了。
也难怪大胜要离家了。
艾宝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呀,”艾宝满头的小卷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摆,“阿姨不会难过的。”
他笃定地说。
严塘挑挑眉,便问他为什么。
“阿姨和猫猫很靠近很靠近了呀,”艾宝说着,伸出自己地两只手,手心相对,不断压近,“他们都懂得彼此的语言的。”
“如果猫猫死了,它就会变成树,变成花,变成草,变成叶,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云,或者变成另外一只猫猫,陪在阿姨身边的呀,”艾宝说,“如果他们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懂得交流的语言,那么猫猫一直是陪着阿姨的。”
“不会有谁感觉到孤单的。”他说。
严塘盯着艾宝合上的手掌,有些出神。
在很多次的交流过后,严塘已经逐渐发现,艾宝对于世间万物的认识,总是带有一种脱离世人的平等感,在他眼里,猫可以是雨,雨也可以是猫,小溪可以是一只金龟子,一只金龟子,也可以是一条小溪。
艾宝的眼中,总是存在着这种荒诞,又浪漫的换算公式。
“那么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严塘耐心地顺着艾宝的逻辑问道,“艾宝认为是死亡转化了一切吗?”
如果别人听见严塘问艾宝的问题,肯定觉得滑稽。
哪有一个正常人会询问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小孩这样哲理的问题。
可是严塘问得很认真。
事实上,每一次他询问艾宝,都问得很认真。
艾宝凝视着严塘,看了一会儿。
他都眼静静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干干净净得仿佛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在艾宝的眼底畅游。
严塘也看着艾宝,还顺手帮艾宝理了一下外套。
不让外套因为艾宝缩坐着的姿势而往上跑,不能很好地保暖。
艾宝又把自己往严塘的怀里挤了挤。
严塘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他温热的体温溢在艾宝的鼻尖,这总是叫艾宝想起天上干净的白云。
他靠在严塘的怀里,就有些像睡在了白云之中。
严塘也不催促艾宝回答问题,他由着艾宝粘着自己,拍拍艾宝的背部。
过了许久,艾宝才从严塘的怀里抬起头。
“那是不一定的,”艾宝说,“但是我们每一个人呀,都是来自一个黑色的点点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黑色的点点长出很多很多很多根不同的线呀,每一条线朝着不同的方向长大,”他边说,边比划着一根根的射线,“有的线是长长的,有的线短短的,有的线在最先是开始分开的呀,然后在后来相遇了,在后面就一直重叠着啦,有的线在短短的相交之后呀,就离开了。”
他说着,一会儿一前一后地贴着自己左右两只手的食指,示意着两根从陌生到白首不相离的线;一会儿两只手的食指交叠,比划出只有一个交点,便老死不相往来的线。
严塘听着,点点自己的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于是艾宝摇了摇自己的腿。
他继续说,“死亡呀,是每一根线的列车。大家都要在自己的线上坐上这辆车的,只是有的人早早地就坐上了,而有的人晚晚地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