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129)
严塘有些惊讶艾宝这样的话。
“严严不要难过呀。”艾宝又亲了亲严塘的脸颊。
他黏黏糊糊地啵啵严塘,充满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脸。
艾宝脸上的小肥肉太软绵绵的了,像是一个晒足了阳光的蓬松枕头一样,严塘也忍不住蹭了蹭艾宝的软乎乎面团脸。
“可能我对死,心里还是多少存有恐惧的。”严塘亲亲艾宝的额头说。
艾宝能做到全然不在意生死,他有他的世界的逻辑。
可是严塘毕竟只是现世里的芸芸众生之一,他做不到像艾宝一样将其置之度外。
艾宝噢了一声。
“那也很正常的。”他说。
“人总是对未知的充满恐惧,”艾宝说,他还叹了一口气,“可是死和生都是一样的,它们都是不知不觉的,又命中注定的事情的呀。出生的时候,大家没有害怕,怎么死啦,就害怕了呢?”
严塘想了想,回答说,“可能是因为会思考了吧。”
艾宝噢了一声。
“那可真是一种诅咒呀。”他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
严塘却感觉自己仿佛是懂了艾宝的意思了。
不过他还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谢谢宝宝安慰我。”严塘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宝宝。”
艾宝听着,有点不好意思,“嗨呀,艾宝也没有做什么的噢。”
他说着,又把头靠在了严塘的肩膀上。
他们两个紧靠着坐在江边的座椅上,石头的椅子在夏季并不冰凉,甚至还有些白天暴晒过后的余热。
现在快到6点了,飞到天上的鲸鱼露出白色的肚皮,天已经敞亮了大半边了。
严塘和艾宝坐在椅子上,等着日出。
他低头去看自己肩上的艾宝。
艾宝现在的精神还是很不错,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着,还时不时吧唧几下嘴巴,回味一下自己在车里喝的巧克力牛奶的滋味。
从严塘的角度看下去,他能看见阳光跳跃在艾宝细细密密的睫毛上。
渐渐的,阳光染进了艾宝的眼瞳里,把他本来就有些色浅近琥珀色的眼睛,渲染得像流动的金子。
艾宝还在哼着自己不成调的歌,他的声音有些小,严塘听不太清楚。
他的小卷毛时不时在严塘的脖颈上刮来刮去,让严塘想忽略都不行。
如果一直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严塘轻轻握住艾宝的胖手想。
第112章 当鸭子遇见死神(十)
一百一十一.
死神望着鸭子,
它不再呼吸,静静地躺在那里。
——
严栋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在殡仪馆火化尸体的时候。
负责的人问严塘,要不要弄一个追悼会?
严塘摇了摇头。
这些年,他对严栋的了解并不多,他周围有什么朋友严塘并不清楚,他也不想去弄明白。
因为他心里大概知道,他所谓的朋友无非是些酒肉朋友。
可能这是少有的,拒绝给亲人办追悼会的家属,负责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他正想把追悼会的价格报表拿给严塘的手,都不尴不尬地顿住了。
“那需要化妆吗?”负责人把手里的资料抱回怀里,又问道。
严塘有点不懂,为什么要给死去的人化妆,不过他想了想,觉得也可以接受,“可以,那我等会儿还能见我父亲最后一面吗?”
负责人点点头,“没问题。”
他指了指外面的椅子,“那先生,你先等一会吧,我们去准备一下。”
严塘嗯了一声,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今天特意请的一下午的假,陈珊建议他干脆请三天调整一下,严塘想想还是拒绝了。
他现在心理状态还不错,严塘自觉自己能处理得好。
如果这边顺利的话,他也许还能回家陪艾宝一块吃晚饭。
艾宝最近心情不错,从李阿姨那里捎来的芝麻糖,和吊兰都有被他好好地关照。
严塘从自己办公室里的监控去看,经常能看见艾宝一边盯着窗台上的吊兰,一边嘴巴不停地咔嚓着芝麻糖。
他吃东西也不忘记吊兰,虽说吊兰吃不了芝麻糖,但是艾宝有每天早上起床,就去给吊兰浇水。
严塘每每看着他趴在自己的桌上,吧唧着嘴巴,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还印着窗外的半边蓝天白云。
安静地看一会艾宝聚精会神地,望着那盆绿茵茵的吊兰的模样,严塘就觉得自己种种压力被清了干净。
这大概就是,艾宝对严塘的一种很神奇的影响。
等待的时间是很无聊的。
殡仪馆的业务并不多,严塘来的时候,只见过一家人离开,现在整个大厅里,都只有严塘,还有前台负责的接待员。
严塘打量一遍四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轰鸣的台式空调,一两盆奄疚疚的绿植,还有墙上粘着的几排立体字,什么“认真核对,对生命最后的敬意”一类的。
殡仪馆的大厅很空,严塘来回看了一圈过后,便也没什么其余的东西可以观察的了。
严塘在无聊之际,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电脑带过来,这样他好歹还可以办一下工。
闲着也是无事,严塘打开自己的手机,打算翻翻微信消磨一下时间。
他的头像还是那天他生日时,艾宝吹他的生日蛋糕的蜡烛的模样。
严塘看着自己的头像,眉眼柔和了些。
他用自己的大拇指指腹,去摸了摸手机屏幕上艾宝软乎乎的脸。
艾宝总是这样,每天都很开心,就算是偶尔有小脾气了,也是开心的小脾气。
只要给艾宝陪伴、一点点的惊喜,还有爱,他就能这样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严塘盯着自己的私人微信的头像,一时有些出神。
现在都已经是九月份,再过几个月,十一月了,就快到艾宝的生日。
那时艾宝就是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
刚收养艾宝的时候,严塘总觉得这个十八岁格外地漫长,可是在和艾宝待久了以后,严塘才发现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地快。
仿佛上一秒,还是他,和坐在地板的爬爬垫上,玩皮球的艾宝第一次见面,而如今,就快到艾宝的生日了。
严塘回想了一下将近一年和艾宝的相处。
如果这一年,他没有遇见艾宝,他可能还是那个在各个酒吧、拳场混迹的严塘。
还是那个按部就班地工作却失去激情,失去天赋的严塘。
还是那个在缓慢地绝望,缓慢地死去的严塘。
如果没有艾宝,严塘也还是严塘,但是是支离破碎的严塘,他也许会扛不住,或者说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接受,如今的严塘能扛下来的东西。
严塘靠在有些凉的墙上。
冷气从他的脖颈间穿过。
可能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严塘的思绪开始逐渐发散。
大概这就是艾宝所说的命中注定?
严塘也不清楚。
他一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艾宝的感情正在徐缓地变质。
这种感情变为了什么,尚且还没有定型,它还在变形的阶段。
若是说它变为了爱情,严塘不确定,若是说它变为了超越亲情的某类感情,严塘也不确定。
不过这个正在悄然改变的,他对艾宝感情,严塘清楚,都还在他的可控制范围以内。
他答应过艾宝,如果他爱上艾宝了,就一定要告诉他。
那么严塘想,如果他百分百确定了,他是爱艾宝的,他会明确地告诉艾宝的。
一切,都还需要静观其变,也都得顺其自然。
严塘注视着自己微信的头像,头像照片里的艾宝嘟着嘴巴对着燃烧的蜡烛吹气,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似乎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一样,隔着屏幕,严塘都还能感觉到艾宝那时的兴奋。
“先生,已经化好妆了,你来看看吧。”负责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喊严塘。
严塘嗯了一声,他关掉手机随手放进裤兜里,站起走了进去。
给遗体化妆其实还是有难度的技术活,不过严栋应该是属于好操作的那一类,毕竟他去世没有多久,还没有太僵硬。
因为是在植物人状态下去世的,表情也很平和,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神情。
严塘走进去,就看到一个神情很平和的严栋静静地躺在床上。
看来负责给严栋化妆的入殓师技术很高超。
严栋的脸上的皮肤比起以前要偏白一些,不知是打了腮红还是什么,隐隐还有点血色,仿佛他就只是在熟睡一样。
而严栋的眉眼之间,一股消失许久的温吞气息又倏然冒了出来,这让严塘看着他时,无端地想起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毫不迟疑地喊严栋爸爸。
以前严栋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还是在学校教书的。
尽管他们家里并不算宽裕,但是严栋有一个他追求到的初恋妻子,一个聪明的儿子,也有不错的社会地位。
严塘还记得,以前小时候,严栋还会给杂志社写文章,他拿到的稿费,通常都是用去捐助那些贫困的学生。
怎么到了现在,他就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
连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他这个不情不愿,满心只有冰霜的儿子了。
严塘看着死去的严栋,他站在严栋的面前,代替严栋回顾他的一生,严塘只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与荒谬。
是什么让一个前半生光明磊落的好丈夫、好父亲、好老师,甚至是好人的人,在后半生变成了一个骗子、变态、阴阳人、和毫无廉耻的下作者?
严塘也不知晓。
“先生,你看是现在就开始吗?”负责人看严塘似乎已经沉思完了,便出声问了句。
严塘啊了一声。
他自然是知道负责人的意思的,这是在问他要不要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