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88)
安置好陆枭在靠着火堆和树干坐好之后,纪泽拿着水壶去取了些水回来。将自己的背包和陆枭都通通整理了一遍,这样简陋的野外能够用得了的工具真的是非常少。陆枭仍旧是波澜无惊的摸样,不过一边流着血,一边坚持长途跋涉,也让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某人一挑眉,极其不信任地看着面色严肃的纪泽,问道,“阿泽,你会么?”
“刚刚有人不是说挖出来不就行了吗,现在怕了?”纪泽撇了陆枭一眼,自顾自地将瑞士军刀放在火上烤着。
火光照射下的容颜安静温润,即使是黑黑的各种痕迹也丝毫不损此刻纪泽在陆枭眼里的形象。陆某人一边流着血,一边还不忘用眼睛吃豆腐。纪泽心里叹了口气,这个陆枭,有时候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起身,居居高临下地对陆枭说道,“好了,陆大少,脱裤子吧。”
陆枭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抓着自己的皮带,略带诧异道,“阿泽,在这种地方……我还受着伤……不过要是你……我勉为其难吧。”
纪泽眼见陆枭为难又勉为其难的神色,再配上那种略带委屈的语气,内心要暴走了,居然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于是狠狠瞪了陆枭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等下直接把你的心肝挖出来!”
屈服于某个小警察的“淫威”之下,陆枭这才略略扬眉,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裤子。不过……你有必要这么一边慢动作解裤子一边盯着我看么?纪泽淡淡地瞄了陆枭一眼,心想,平时见你解裤子快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受伤的又不是手……转了转手里的刀子,纪泽示意陆枭最好老老实实快点。
这个人,不动声色地耍赖还耍得十分有理时当真是比谢九安还让人吐血,可真看到陆枭大腿处的伤口,纪泽拿着刀得手也难免抖了一下。伤口处血肉模糊,又因为刚才一路走来,牵动伤处,裂了又开开了又裂,都凝结成血块一团。
纪泽再次感叹,所以陆枭是个很厉害的人,即使伤成这样,他依旧可以跟你谈笑风生地走将近2个小时的路。
陆枭伸手揉了揉纪泽的头发,开口道,“阿泽,你会么,要是不行,我可以自己来的。”
“还是我来吧,以前有跟人学过一点,没有麻药,你忍着点”,纪泽说道,又看了看陆枭微笑着的脸,“要是疼的话,咬着……”说罢,他下意识地想去把包里的一件衣服掏出来。
“不用不用,阿泽,看着你的脸,我就不会觉得痛苦了。”陆枭眯着眼睛笑道。
“……真是太不巧了,看到你的脸,我只想吐血。”纪泽轻松地回道。
只是手下的动作不轻松,他尽量抑制着颤抖将伤口再度划拉开来,而陆枭肌肉匀称修长的大腿绷得很紧,即使此刻纪泽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也能感受到陆枭身上的剧烈疼痛。纪泽加快手上的动作,刀子一探,碰到一个金属样的东西,一挖,一扣,尽量迅速地将弹壳挑了出来。
中弹处再度鲜血淋漓,好在弹壳带着陆枭的血终于是被取了出来,万幸的是,没有深入骨头,纪泽才取得这么顺利和简单。饶是如此,陆枭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动作的那一瞬紧紧地捏了一下自己,颤抖从他一向稳重的身形传来,让纪泽不禁心头乱跳。
再看陆枭时,他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冷汗和苍白的脸色依旧。小心翼翼地将云南白药粉洒在伤口处,再用绷带包扎好,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不过纪泽再一次感叹陆枭还是真胆大心细,带的东西不多,但绝对有用。
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要减轻伤口处仍在发作的剧痛,陆枭捂着脸,喃喃自语般开口说道,“天,这可真是我长到三十岁来第二痛的经历。”他陆大少爷看起来精明强悍,说起来还真是好吃好喝伺候长大的,怎么说都是陆升的独子,再怎么精英训练也没怎么吃过苦。
纪泽索性拿出背包里的军用钢盔,稍微鼓捣了下,将一个钢盔变成了钢锅,架在火上。又将河里取来的水倒好,准备烧点热水。别的不说,现在陆枭的确是需要补充一些干净的水。听见靠在那里的人喃喃自语,想到陆枭平时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举动,觉得这个人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那第一次是什么?”纪泽一边往火里添树枝,一边问道。
“十五岁那年,我母亲得癌症死了,我陪在医院里整整一个夏天,她最后握着我的手再也没睁开眼睛,真疼啊”,陆枭漂亮的碧色眼睛望着远处,仿佛有些沉重的回忆挣脱夜色而出。
“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陆枭又叹了口气说道。要说这世界上有人值得他全心温柔以待,那就是他那个美丽有才华的母亲,和眼前的这个警察。
“阿泽,我妈妈要是见到你,也一定会很喜欢的。”陆枭将视线落在纪泽身上说道。
纪泽拨弄着火,树枝被烧着,发出“啪嗤啪嗤”,偶尔迸射着火花。他低头盯着眼前的篝火,并没有接陆枭的话。在经历这么一系列紧张又危险的事件后,又听到陆枭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身体的累倒是其次,心里的累,会让人渐渐失去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陆枭见纪泽只是默默地盯着,却是目无焦点,手里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于是提高声音问道,“阿泽,怎么了?想什么呢?”
“你妈妈一定是个温柔又开明的人”,纪泽突然说道,“但是,要是我妈知道了我跟你在一起,一定会把你两条腿都打断,然后再打断我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聊天着。纪泽说起自己的小时候,妈妈严肃又凶悍,最反感的事情恰恰就是爸爸的同事说要让自己也当个小警察,每每有人提到这个,她都会恶狠狠训斥——什么警察!不顾家又辛苦,小泽是要好好读书念大学的!你们都不要给我捣乱!她是那样地希望自己按着所有普通中国孩子的路一样成长,念幼儿园,上课外兴趣班,再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几点念书,几点午睡,几点吃饭,几点喝牛奶都有严格的时间表。
当陆枭听到纪泽说他连上个厕所都有时间控制的时候,惊诧道,“你妈妈真是——太严母形象了吧。”于是,他都能想象出纪泽当年绝对是个标准的妈咪宝贝,一声不吭地照做他妈妈布置下的所有任务。
“那后来呢,阿泽,你怎么会选了一条最不可能的路?”陆枭动了动,调整了下自己摊在地上快要麻掉的大腿,然后索性靠在纪泽身上。即使经过一个晚上的奔波,陆枭依旧能够嗅到发间身上,纪泽特有的草木清香的味道。从那个冬天,到现在,一直没变。
“七岁那年,我和妈妈被报复的抢匪绑架,妈妈死了,我活下来。”在久久的沉默之后,纪泽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暗沉说道。
像是连贯的动作突然被打断,突兀又尴尬。
陆枭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贴着纪泽,仿佛想要给他力量一般,紧紧地靠着。他一直知道纪泽在很小的家庭就有变故,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比起生病死去,因为遭受如此突如其来的人祸,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傻小子的执着天真的梦想是哪里来的。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外人说起过这件事情,这是纪泽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要不是他软弱地在逃跑时被人发现,他妈妈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被人一枪打死。那个永远对他严肃严厉,其实是保护欲过于强盛的母亲,再也没有跟他一起回家,监督他念书做作业喝牛奶睡觉。
而今是活生生地又一次揭开了疮疤,想到要是妈妈还活着,她肯定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将陆枭打断腿赶出门。又诡异地联想到陆枭被人赶得灰头土脸,就像小时候被欺负,老妈带着自己上门说理时候将那个小朋友斥责到哭的样子,纪泽居然好心情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