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22)
算了,奚山暗想,以后还是少和他们有接触吧。
生长环境,文化,观念,都太不一样了。舅舅至今仍然对老妈当年的选择十分介怀,提起来就没好脸色,这次象征性问了一句老妈过得如何,奚山也不敢如实相告,觉得他又要念叨一大堆鸡毛蒜皮的旧事,惹自己心烦。
还不如以前大家彼此不挂念呢。
奚山走了两步,没扎头发,所以半长的卷发被风吹得糊了满脸。他点着一根烟,拿手机出来给池念发消息:“回酒店了吗?”
池:没呢,还在河边溜达[龇牙]
“我也在巴音河边,没看到你”,输入后,奚山不知怎么被失落包围了一会儿,删得只剩前半句,改写了“你在哪儿”,最后也删干净了。
这句话听着就像被遗弃了,无人寻找,非要去自己上门碰瓷一个好心人收留。
他又不是一定要谁陪着才能活下去,好几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孤独疗法,祝以明这么调侃的,除非重病缠身,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意外。
不会有谁能介入他私密空间。
巴音河挺长,霓虹招牌立在河畔,五颜六色的灯把河水中的影子照成了彩色。
奚山抬起头时,标志性的摩天轮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现在夜幕低垂,但还没到深夜,耳畔说话声与流水声混杂,路上行人三五成群地散心,车水马龙,疲倦的旅客与悠然的当地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奚山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种,他固然没有劳累,可也绝对不属于这个地方。
他漂泊不定,会属于哪儿呢?
没有再回复池念了,奚山往前走着,给自己留了一个目标:人来人往的巴音河畔,没有定位和标志建筑指引,他试试找到池念。
寻找,这是他漂泊的本能。
第18章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夏天夜里,树影中不时传来微弱的虫鸣。
德令哈很少有刺耳的蝉叫,越晚温度越低,连人都经受不住四季不变的寒风。
奚山从河堤上了马路边,发现自己确实是偷偷夸下海口:且不说人来人往,现在昏暗环境,人的视力远不如白天。奚山差点放弃了这个念头,想着重新问一句“你在哪儿”大概池念也不会想那么多。
但就是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鸟窝头趴在河堤边缘,脸朝潺潺流水,低着头,像枕在胳膊上发呆——池念头发柔软,也许天然卷也许后来烫过,被风一吹就能乱成鸟窝。
鸟窝头动了动,扭过小半个侧脸,还真是池念。
那模样让奚山忍俊不禁,朝那边走,没有惊动他。
河边摆摊的人稀稀落落的,奚山路过一个小女孩儿的手持烟花摊位,见她这晚上行情不佳,顺手买了几根。
他拎着塑料袋绕了一下,然后飞快点点池念的左肩:“喂池念。”
池念迷茫地回过头,看见他时露出很生动的欢喜:“哇,你怎么……好巧啊!”
“嗯,好巧。”奚山说,和他一起趴在河堤边。
风吹得头有点疼,池念首先受不了了,改坐回台阶上。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先回酒店,也绝口不说休息,就这么并肩坐着,像在派遣各自的负面情绪。
奚山重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后把烟盒朝池念倾斜:“嗯?”
“不要。”池念摇头,他不想抽。
“那这个给你。”奚山在他面前撑开塑料袋。
池念饶有兴致地从里面拿出一根纤细修长、其貌不扬的烟花棒,在眼前晃了晃,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你买的啊?”
“嗯,随便玩玩。”奚山夹着烟,“好久没见过了。”
池念这才发现是烟花棒,叫了它的别名:“哦!仙女棒……我小时候玩过,后来他们就不给我玩了。爸妈觉得男孩子玩这个不太好,他们对我有刻板印象。没想到在这儿还看到诶,让我来重温童年。”
听他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说一通,奚山但笑不语,池念就用未燃的仙女棒戳他的手背:“打火机用一下。”
手伸进了口袋,耳畔流水声连绵不绝,奚山突然改了主意。
他是坐着的姿势,身体弓得更低一些后把烟叼在唇齿间。池念不懂他的意思,没动,奚山索性抓住池念握仙女棒的左手手腕让他抬高一些。
玉溪烟的火星亮了又暗,奚山吐出一口烟雾,烟夹在两指中间靠近仙女棒顶端。
烟雾散去时,一簇金色的烟花在夜风中悄然绽放。
“噼啪”,燃烧的声音。
手腕还残留奚山指尖的温度,池念嘴角弯弯的,盯着仙女棒。他的眼里也被映出相同颜色的光点,跳动着,漂亮得不可思议。
池念的眼睛原本就很好看,圆圆的,认真看向谁时无辜又带着撒娇意味,说什么都无法拒绝。但奚山总觉得少了什么,现在他看池念,池念看仙女棒,这些金色的火花恰如其分地填补了那道说不清的缝隙。
恬静,温和,还有点儿非常漂亮的可爱。
仙女棒燃到三分之一,池念突然开了口:“我今天刷到了爸妈的朋友圈,他们在承德避暑。还有堂妹一家人,过得挺好的。”
奚山咬着烟问:“心情不好?”
“说不上,挺复杂的就。”池念挥着仙女棒,在空中乱画似的勾出一圈金色烟雾,“我以为自己会特别特别不高兴,儿子离家出走了你们还有心思避暑?但其实过了那几分钟,有点想开了……人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吗?”
“……”
“反正我死了,他们也无所谓。”这话就有点赌气成分,“他们对我失望透顶。”他难得掏心掏肺挖出一点犹豫,奚山平时懒得管别人,现在也像被夜风与弱小的烟花浸染了情绪,顺着池念问:“所以当时,是什么事……方便说吗?”
“也……没什么的。”
“不说也没关系。”
池念摇摇头,仙女棒快烧到尽头,他就拿一根新的点燃,两只手一起摇,在半空画了只简笔的小狗:“因为我和喜欢的人分手了。”
奚山若有所思,含混地说:“失恋?”
“我喜欢他五年。”池念没听见他的问句似的,“我从十七岁就喜欢他了,他说什么我都听,说我哪里不对……我就改。”
占有欲太强了,奚山隐约觉得这好像不是普通姑娘干得出来的事。
或者,原本就不是什么姑娘呢?
池念继续说:“朋友都很不看好,觉得他在绑架我,限制我的交际圈,还强行规定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我当时高中都没毕业,也没遇见过别人,只能他说的就是对的,没把朋友的话听进去。”
“后来呢?”奚山问着,心里却想:后悔了吗,为什么还会想不通?
池念拿仙女棒继续没有想法地乱画着,声音又轻又软:“后来他做了一件我非常非常无法忍受的事,招呼也不打地走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哦,我是被他抛弃了啊,不要我了,像扔一只小猫小狗……想不开,心里也很难受,想来这边散散心也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现在出来了,发现原来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平等过啊。”
奚山不说话,池念给自己下了结论:“我好傻。”
“任何感情都该是平等的吗?”
奚山话音落下,池念手里,仙女棒刚好也熄了一根,黑色的碳素在地面留下痕迹。
“不平等的时候……都是因为喜欢。”池念抿了抿唇,声音像低进了尘埃,又很快地轻松起来,“但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开朗背后经历过什么痛苦,奚山不敢去细想。
他很愿意抱一抱池念,给他安慰,可现在的池念没事人一般剖开最痛苦的伤疤给他看,流完了血,很快就能痊愈,大约也不需要他再拥抱——同情有时会让人陷入沉痛,反复回忆直到溺亡在消极情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