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67)
雪碧没怎么见过她,以为被陌生人入侵了领地,又叫又跳。池念呵斥了一声,它安静下来,不服气似的走回狗窝,依然警惕十足地观察。
白小宛感激地朝池念笑笑。
池念清了清喉咙,自我介绍在肚子里转了三圈,终于有勇气和白小宛说上一句话:“白阿姨好,我听奚哥说过您,我是……”
“妈,来啦。”
自我介绍猝不及防被打断,池念仇恨地转过头,奚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厨房。他拿着抹布往餐桌一甩,把桌面擦了一遍后,没有过多的解释,朝白小宛点点头,又一指池念:“这是小池,现在住这边。”
“你好啊。”白小宛站起身,好像想向池念行礼。
池念差点给她跪下:“别别别,阿姨,您随意。我就是找不到地方住,临时在这儿打扰一下奚哥……我……”
“反正目前是不会搬走的。”奚山补充完,拎着抹布又回厨房了,“念念过来端菜。”
池念:“……”
他看看白小宛,再看看厨房里的奚山,感觉某个人浮想联翩的一些说辞很可能是故意的——不管怎么圆都嫌生硬,几个字,足够对方误会很大。
别人怎么调侃暂且不论,白小宛是奚山亲妈。
这是可以说的吗?!
客厅不能久待,正好奚山也叫到他。池念抱歉地朝白小宛一鞠躬,然后健步如飞冲进厨房。奚山正在摆盘孜然牛肉,听见池念的脚步声,铲子在盘子边缘一点,“嗯”了声,示意他先拿出去。
池念咬牙切齿地端起盘子,避免在厨房待太久免得误会越来越深,争分夺秒地对奚山阴阳怪气:“原来你难得下厨是因为阿姨要来啊。”
“也不是。”奚山无比自然地说,“别紧张,她早晚会认识你。”
“能一样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要怎么准备,你想化个妆?”
“什……”池念一愣,语塞了,怒气冲冲地从拖鞋里伸出脚,踩了一下奚山的脚背,宣泄自己不满。
“别忘了拿筷子啊。”奚山提醒。
或许陶姿说得对,在重庆,男人能下厨房的比例也许真的高于其他地区,而平均水平也十分能看。
奚山的厨艺不知谁教的,池念平时只吃过他煮的面条和速冻水饺一类,品不出技艺高超与否,现在看了成品,他才知道奚山着实藏了一手。
对着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即便旁边待着奚山的母亲让池念有些如坐针毡,可平心而论,美食还是能让人暂时放弃内心的忐忑。
麻辣香锅主料是小排骨和掌中宝,加了藕片、蘑菇和莴笋爆炒,猪肉劲道,掌中宝爽脆,蔬菜更是弥漫一股烧烤香;孜然牛肉佐以青椒,微辣,肉质鲜嫩恰到好处;紫菜蛋花汤中加了虾米,不放盐,吊出鲜味;而土豆丝饼焦脆香辣,根本停不下来。
池念捂住嘴,默默地咽下不太礼貌的饱嗝。
正如奚山所言,白小宛话少得过分沉默,席间奚山给她夹菜、把牛肉特意放在她面前,还拘谨地对奚山道了一句“谢谢”。
他们客气得不像母子,池念感到奇怪,可念及奚山说他和白小宛差点“割席”,又不太方便直接问。
饭后,池念自觉地收拾餐桌准备洗碗——做饭的人不洗碗,这是他和奚山默契的约定——但刚才处理好残羹剩饭,奚山进了厨房拉开洗碗机。
“我来,你出去休息一下。”
池念不肯:“你做饭已经很累了,我啥也没干,就这几个碗放好完事儿。”
奚山坚持要拿:“你先出去……我不想单独和我妈待着。”
池念皱起眉。
“她肯定又要说那件事,你在旁边,她不好直接提。”奚山一脸厌恶,叹了口气转过头求他,“帮帮忙,就出去看电视,不用专程和她聊天。”
“行。”池念答应了,走出两步又不忘提条件,“这事儿过了,我要去弹子石吃烧烤。”
奚山说没问题。
答应得爽快,可池念真走到客厅,见白小宛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仍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他按奚山所言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自己去坐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雪碧很快跳上他的膝盖,池念索性心无旁骛地撸狗。
就这么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不算太大的房子里,一时只有厨房里收拾残局不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还有新闻30分关于大熊猫旅居加拿大的旁白。
“……挺可爱的。”白小宛突然开口。
她轻言细语,在重庆待了三十多年也不会讲西南方言,口音留着青海的腔调,让池念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旅行的时光。
池念只得搭腔:“嗯,确实可爱。”
起了话头,他猜到白小宛或许想与自己聊天,果然下一刻,她问道:“你和……和奚山一起住了多久了?”
“就三个月不到。”池念说完,连忙补上之前被打断的自我介绍,“白阿姨,我是奚哥的朋友,在黄桷坪教画画。没地方住,奚哥才让我过来住次卧。”
他把“次卧”咬得很重,唯恐白小宛再想多了什么。
白小宛理解地点头,她不经意间的神态与奚山挺相似:“他很久没把人带回家里了,一直是自己……所以有点儿惊讶,你不要见怪啊小池。”
池念说不会。
然后又陷入了僵局,池念听见白小宛仿佛叹了声气,依旧轻轻柔柔的。
“他上次回家住,是不是你们吵架了呀?”她说完,没让池念必须答,等了会儿又说,“奚山性格有点怪,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他从小就不怎么爱交朋友,也很少跟我倾诉,能遇到个愿意陪他一起生活的人也不容易。”
池念皱皱眉,觉得她话外有话,但仍硬着头皮答应:“奚哥人挺好的。”
白小宛看着他,那双和奚山神似的眼睛很温柔。
“……我今天来这儿,主要为了他爸爸的事,可惜奚山大概不太想听。”
擦干净手刚靠近厨房门边,奚山听见这句话后,脚步不由得停下。他靠近墙,猜不出白小宛是故意说给自己听,还是只和池念拉家常。
她挺喜欢池念,奚山看得出来,而池念活泼又天真,哪怕什么没做也能很快和人拉近距离。白小宛话少是真的,她能和池念聊起来,奚山也十分意外,只是提到奚东阳,他不得不多长了一个心眼。
奚东阳是他的心理阴影,无论未来是死是活,奚山不希望池念也被牵扯进有关那人的事情,否则哪怕白小宛是他亲妈,他也当场翻脸。
客厅里,池念迟疑地说:“奚哥没跟我说过家里的情况,我觉得……我也管不着。阿姨,有什么你们好好商量就是。”
白小宛仿佛没听见池念的话:“奚山爸爸直肠癌晚期了。”
奚山垂下眼,手指张开又握紧。
是报应,他这么想着,早有心理准备但从白小宛口中听到确诊的消息,奚山依旧一瞬间的目眩。他抿着唇,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可那又怎么样?
“你也知道,这种一旦晚期,其实就是拖日子……本来奚山爸爸也算条件不错的,现在完全被这个病拖垮,家里四处借钱。”白小宛说完,就言尽于此了,她喝了口水,注意力重新转到了电视屏幕。
话题被略过,池念不好回应只好陪着一起看电视。
趁这时奚山默不作声地钻进了卧室,没和母亲对上眼神。
下午,白小宛没待多久就走了,临行时叮嘱奚山“把新羽绒被换上”“冬天注意保暖”“和小池好好相处”,一只脚迈出家门,又没忍住似的补充。
“小池家人不在重庆,逢年过节的,你也带人家吃点好。”
“哦。”奚山平淡说,“您路上小心。”
关上门,池念先长出一口气,全身放松,软绵绵地贴着墙往下滑。被奚山捞了一把,池念重新站稳后忍不住先讨伐他:“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