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骨藏身(107)
“不要怕。”
岑卯听见他的光说:
“——我带你回家。”
岑卯好像听到一阵从早春吹来的风声,落在晚冬长街的尽头。
他挂断电话时动作很快,像握住一束稍纵即逝的光。
岑卯握着光站在原地,这是现在的岑卯能得到的最珍贵的宝藏。他不敢再冒险,生怕连这句话都被人抢走了。
他转过身,攥着掌心的光在黑暗中的房间缓慢地行走,抚摸过每一件冰冷的家具,汲取那个人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可惜少年在这里留下的太少了,岑卯知道,那人已经把最多的放在了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而他不敢回到头顶那个两人的巢穴。他知道自己一旦走进去,就会失去所有离开的勇气。他会想和少年永远留在那里,甚至可能失控,岑卯疯狂地想,他可以杀死少年和自己,只要能让他们不必分开,永远留在那里。
但他不能那么做。
岑卯呼吸着房间中稀薄的少年的气息,开始想念只属于他的神明方才说过的话。
可他会再一次被找到吗?转身之前,岑卯虔诚地对头顶的黑暗祈祷:
请再一次,找到他。
站在窗边的少年听着耳边消逝的长音,仿佛听见一声漫长的、只有他能听懂的最后的告白。
他凝视着窗外渐变的霓虹,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手上的光熄灭,才感觉到冷。
谢争身体里的潮水在很慢地翻涌,让他一时无法冷静的思考。他花了很久,眼前破碎的幻影之中才现出一点零星的火光。
他合了合眼,在自己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寻找,看清楼下一辆黑色的车中探出的男人的手臂。
男人的指间夹了一根烟,是谢争曾经在某个夜晚见过的。那时,谢争还不知道这根烟的主人是敌是友。
这道火光仿佛击穿了他胸中的闸门,潮水奔涌而出时,谢争也冲出了他和岑卯的家。
他从楼梯间奔跑下去,少年短暂的一生中,从不曾如此狼狈不堪地赶路。可他已经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了,必须去找到那个人。
他曾经背着那个人走过这段阶梯,那时他向上攀登,觉得这段阶梯并不算长,而如今向下奔去时,竟然觉得很远。
远到让他甚至愿意直接跌落到底,只要那个人还在那里等他。
谢争一把推开楼下公寓的门,叫出岑卯的名字。
而眼前依旧是如出一辙的空荡的黑,是属于他的孤独的深渊。
他咬住微颤的牙关,冲到窗边看时,楼下的车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残雪之上两道肮脏的车辙。
少年看着消失在融化街道尽头的痕迹,喘息着,身体沿着窗边的墙壁滑落在地上。
他的感官像是被潮水冲刷得更加敏锐,就能闻到这里留下的Omega的气味。谢争知道,那人只有在自己身边时,才会散发出这样的气味。他的Omega是一枚只有见血才能停下的子弹,只在弹壳深处藏了一朵只为一个人绽开的鲜红的蕊。
而谢争在硝烟散尽后的花香中合上了眼,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的苦思。
是他过于年轻,才轻视了这座迷宫中别的陷阱。岑辛提醒过他了,但那时的自己被对方身上入侵的气味吸引了注意力,才会错失一条重要的线索。
可他没有失去岑卯。谢争想。他不会失去岑卯。
岑卯只是一个人离开了,掉进迷宫的地下一层。而在临走之前,岑卯讲了一些只有他能听懂的话。那些话的每一个字都说着分别,而谢争却听到了岑卯告诉他的最重要的事。
谢争必须找到他。
少年在熹微的晨光之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在原点站起身,走向新的迷宫入口。
第49章 08/-01J
庞大的地下实验室中,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穿过电子门,踩在PVC地板上的脚步暴露出一丝期待似的急促。
他来到会客室的门口,稍稍停下,平复了有些乱的吐息,又对着反光的金属门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才按下开门的按钮。
并不陌生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站起身来,对他露出很有礼貌的微笑。
“顾博士。”谢争对男人颔首:“好久不见。”
顾青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到谢争对面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好整以暇地问:“有什么事吗?”
“正好路过,来看望您。”
谢争没有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把一个包好的礼品盒放到了顾青桌上,在办公桌前站住了。
顾青不得不微微仰视身高优越的少年,压着自己的心跳,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的手术取消之后,你再也不会来了。”
谢争目光微动,很无辜似的:“那我不是太无情了吗?”
顾青伸向茶杯的手不由停住,笑了一声,才继续拿起杯子:“毕竟我在你这里,也不算什么好人。”
谢争没有承认什么,只是眨了眨眼,说:“可我是在您的实验室里被创造出来的。在顾博士眼里,我应该就像你的儿子一样吧。”
顾青微怔,捏着温热杯柄的手指稍稍攥紧,抬头看少年毫无破绽的微笑。
“而且,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您?”谢争眼底映出顾青医生似的和蔼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如果不是你……个女人应该还活着,现在正准备切走我的腺体,然后想方设法地杀掉我,对吗?”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看着少年的目光却渐渐发亮。
谢争眉目稍弯,看向通往实验区的那道门:
“其实,一个生物实验室里的实验仪器辐射会诱发原癌基因的活化,进一步加速癌细胞的扩散,在上世纪也很常见。”
“而且,你也没有非要她的命。”少年牵牵唇角:“虽然每次我们来的时候,你都会把那些实验仪器的功率开到最大。但如果她没有那么经常来实验室要求提前手术,就不会一次次暴露在辐射下,她的病也不会恶化得那么快。”
“你是在惩罚她,是吗?”
谢争征询似的问,却好像已经做出了判断。而顾青不动声色地沉默着,许久,笑了一声:“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是同谋吧。”
男人盯着少年显出锋锐的脸部棱角,他目睹着这张脸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模样,让他惊艳,甚至无法自控地自豪,于是明知故问:
“我倒是很好奇,同样的辐射,你和那个Beta男孩不是没事吗?”
谢争和顾青对视着,像在对他示意一种默契:
“我准备了和您一样的茶。”少年含蓄地一笑:“每次他来我的地下室,我就会请他……喝一点茶。”
谢争看着男人手中的茶杯,眼底微光翕动:
“和惩罚相比,我更喜欢给人奖励。”
少年垂眼,像个在导师面前表达不同观点的谦虚学生:“您在给我们做检查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对吗?”
顾青眼里有迸发后尽力敛去的灼热,他忍耐着这种久违的激动,放低声音问:
“所以,你这次为什么来?”男人瞟了一眼桌上的盒子:“我不认为你是来感谢我帮你这个忙的。”
谢争这才拉开顾青对面的椅子,坐到男人的对面:“是有别的问题,想请教顾博士。”
顾青在少年示意似的目光下拿过那只精致的盒子:“是礼物吗?不会是你给我准备的潘多拉魔盒吧?”
男人和蔼地笑起来,办公室里的氛围就更加像一场师生之间的对谈,而谢争掩去了眼中的锋锐,轻声说:
“那个盒子,您不是已经打开了吗?”
顾青的笑声缓缓停下,眼角浮现出松弛而深刻的纹路。他端详了一会儿桌上的盒子,拆开了包装,继而屏息似的,拿出了盒中立着的试管。
“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谢争看着那只试管中浅红色的液体,是碾碎的花瓣一样的颜色:
“我在分化那天,遇到了我的爱人。”
少年深色的瞳被试管中的红染得偏近温柔:“他很特别。特别到我不得不怀疑……这种特别,会不会跟我一样,是谁的设计。”